夕阳的余晖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老长,疲惫地投射在刚刚被“验”过一遍的土台边缘。吴建军终于直起累得几乎僵硬的腰,指着东角那片最初滑坡的地方,以及旁边几处试夯时声音明显发虚的区域,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决断:“就是这几块地方!底下没实!得挖开,重新填土,重新夯实!”
李秀云带着小梅和家宝送晚饭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巨大的土台边,丈夫和大儿子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满身满脸都是尘土和汗渍混合的泥道子,棉袄后背湿透又冻硬。那块沉重的青石碾砣子像头疲惫的怪兽,歪倒在旁边。吴建军正蹲在几个标记出来的、深浅不一的土坑边,脸色凝重地比划着。
“咋……咋样?”李秀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有些发颤。
吴建军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泥汗,眼神疲惫却异常清醒:“东角那一块,还有边上几处,底下是空的,不结实。得挖开重弄。”
李秀云的脸色瞬间白了。挖开重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之前拉来的那些土白费了?意味着又要耗费多少人工?眼看着天越来越冷,冻土更难挖……
“那……那得多少工夫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工夫?该多少是多少!”吴建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暴烈的怒意,像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这是地基!是房子的根!根不稳,房子能立得住吗?现在不弄,等墙垒起来,歪了,塌了,哭都找不着调儿!那时候就不是费点工夫的事了,是要命的事!”他猛地站起身,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吴普同赶紧扶住他。
吴建军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因为疲惫和激动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那片被标记出来的区域,仿佛那里盘踞着他最大的敌人。他粗糙的手指用力地指向那些松软的坑洞:“偷懒?糊弄?糊弄谁?糊弄老天爷?还是糊弄自己?!盖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现在图省这点力气,将来房子歪了斜了,住着提心吊胆,让人戳脊梁骨笑话!那才叫丢人!那才叫白瞎了这一年多的力气!”
他的吼声在空旷的暮色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壮的决绝。李秀云被丈夫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震住了,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吴小梅和吴家宝吓得缩在母亲身后,大气不敢出。吴普同紧紧扶着父亲的手臂,能感受到他身体因激动和疲惫而微微颤抖,那手臂上的肌肉坚硬得像石头。他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家,对于他们即将拥有的新房,那份沉重如山、不容丝毫瑕疵的责任与期望。
“挖!”吴建军喘着粗气,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明天就挖!把这几块软地方,全给我挖开!挖到底!重新填好土,一层一层给我夯实!用石碾子砸!砸到它比石头还硬实为止!力气不够?那就多出力气!时间不够?那就少睡觉!这地基,必须得是铁打的!”
寒风卷过,吹得人透心凉。但吴建军的话语,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李秀云抹了把眼泪,用力点了点头:“好,挖!重弄!” 她知道,丈夫是对的。这个家,经不起一丝一毫的侥幸和马虎。
夜幕低垂,吴家小屋里,那盏15瓦的灯泡发出昏黄微弱的光。一家人围坐在炕桌边,沉默地吃着已经凉透的晚饭。气氛压抑而凝重。吴建军低着头,大口扒着饭,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吃进去。李秀云默默地把菜里仅有的几片肉都夹到了丈夫和孩子们的碗里。吴小梅和吴家宝也格外安静,小口小口地吃着。
吴普同没什么胃口。他拿出那本蓝色塑料皮的日记本,想写点什么,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全是父亲愤怒的吼声、沉重的石碾落地声,还有母亲含泪点头的样子。他翻开本子,找到空白的一页,笔尖悬了很久,最终只写下短短几行字:
“**11月XX日,星期六,阴冷。** 地基好像有地方不结实。爸很生气,发火了,从来没见过爸发那么大的火。爸说地基是房子的根,根不稳,房子会倒。明天要重新挖开弄。爸的样子……很吓人,也很累。妈哭了。我也害怕。希望明天能把坏的地方修好。”
他放下笔,合上日记本。窗外,风声呜咽,像是在为这尚未真正开始便已遭遇挫折的新房地基,唱着一首低沉而艰辛的序曲。新房的梦想,在经历了漫长泥土搬运的铺垫后,第一次遭遇了严峻的考验,而考验才刚刚开始。这个冬天,注定要在与冻土、汗水和不屈的意志的搏斗中,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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