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试试水!”刘师傅招呼着,往泵体上面的漏斗里倒进去小半桶引水。他抓住那冰冷的压杆木柄,用力向下一压!只听泵体内部传来“咕噜”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艰难地启动了。
再提起来,压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压杆起初沉重无比,每一次下压都伴随着泵体内部皮碗摩擦管壁的滞涩声响。吴建军也凑上去,和刘师傅一起用力。两个壮汉合力,压杆才勉强活动。汗水再次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不知道压了多少下,就在手臂酸麻、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泵体深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哗啦”声!紧接着,一股浑浊发黄、裹挟着泥沙的水流,猛地从出水口喷涌而出,哗啦啦地砸在下面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泥花!
“出水了!出水了!”吴小梅第一个跳起来拍手尖叫。吴普同也忘了捂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浑浊却无比珍贵的水流。李秀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黄汤子!得抽!使劲抽!抽干净了水才清亮!”刘师傅喘着粗气喊道。他和徒弟轮流上阵,吴建军也咬着牙加入。沉重的压杆起起落落,单调而疲惫。浑浊的水流持续不断地涌出,在院子里肆意横流,混着之前的泥浆,几乎成了一个小泥塘。汗水顺着他们的下巴滴落,砸在泥水里。
整整一个下午,压水机那沉重的“嘎吱”声和哗啦啦的水声就没有停歇过。院子里泥泞不堪,几乎无处下脚。抽出来的水从最初的浓稠泥汤,渐渐变得稀薄,颜色也由深黄转成了浅黄,最后终于透出了一丝清澈的底色。
当夕阳的余晖染红西边天际时,刘师傅再次压下一杆。一股清亮透明、在夕阳下闪烁着碎金光芒的水流,如同小小的瀑布,欢快地冲出了出水口!水流撞击在干净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溅起的水珠晶莹剔透。
“清亮了!水清亮了!”刘师傅直起腰,抹了把汗,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满足。
吴建军赶紧跑回屋里,拿来家里最干净的白瓷碗,颤抖着手在出水口接了满满一碗。碗里的水,清澈见底,微微晃动,映着晚霞,也映着他那张写满疲惫与狂喜的脸。他迫不及待地凑到嘴边,咕咚喝了一大口!
冰凉!甘冽!带着一种大地深处特有的、难以言喻的清甜!这股清泉瞬间冲刷掉了他喉咙里的干渴,也冲刷掉了连日来的所有焦虑和沉重。这水,比他喝过的任何井水、河水都要甜!
“甜!真甜!”他激动地把碗递给李秀云,“秀云,你快尝尝!”
李秀云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冰凉清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她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再睁开时,眼角竟有些湿润。她看着丈夫,看着围拢过来的孩子们,看着那还在欢快流淌的清澈水流,再看看院子里这片狼藉的泥泞和新矗立的压水机,百感交集。这口井,终于成了!
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刘师傅和徒弟们收拾好工具,带着满身泥浆和应得的工钱,发动拖拉机,在突突的轰鸣声中离开了。喧嚣了一整天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吴普同第一个忍不住,跑到崭新的压水机旁。他踮起脚尖,两只小手才勉强握住那光滑的木柄。好沉!他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按!压杆纹丝不动。他不服气,又试了一次,小脸憋得通红,也只是让压杆微微晃动了一下。
“傻小子,急啥!”吴建军笑着走过来,大手轻松地握住了压杆木柄,“看爹的!”他手臂肌肉贲张,往下一压——嘎吱!清亮的水流再次喷涌而出。吴普同赶紧把小手伸到水流下,冰凉刺骨的井水激得他“啊”地叫了一声,随即又咯咯地笑起来。
李秀云拿来水桶,放在出水口下。哗啦啦的水声很快注满了桶。她提起来,走到院墙边那几株刚移栽不久、还显得有些蔫头耷脑的月季花旁,小心地浇下去。清澈的井水迅速渗入干燥的泥土。昏黄的灯光下,那几片嫩绿的叶子,仿佛在清水的滋润下,瞬间就精神抖擞地挺立了起来。
夜色渐浓,星子缀满了墨蓝的天幕。院子里,新打的压水机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卫士,静静地立在井口。偶尔有晚风吹过,带来田野的气息。吴家宝早已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吴普同和妹妹还在围着压水机转悠,小手不时摸摸那冰凉的铸铁。
吴建军没有立刻回屋。他独自站在井台边,就着屋里透出的灯光,看着脚下这一小片被井水浸润得格外深暗的土地。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抚过那湿漉漉的水泥地坪,又摸了摸冰冷光滑的井管,最后停留在压水机那坚实的铸铁基座上。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如同脚下这口深井里涌出的清泉,汩汩地流淌进他的心底,漫溢开来,充盈了四肢百骸。
这口井,不再仅仅是水。它是扎在新院子里的根,是沉甸甸的日子砸出来的一个泉眼,是风雨飘摇后,真正属于吴建军一家人的、可以稳稳踩在脚下的土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和泥土清香的空气,抬头望了望自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火,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却无比畅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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