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还没散尽,西里村小学六年级教室里的空气就变了质。不再是寒假前那种对新年的翘首以盼,也褪去了刚开学时稀稀拉拉的散漫。空气沉甸甸的,吸一口都带着油墨和粉尘的味道,像凝固的铅块,压在每个孩子的胸口。
讲台上,林老师那根细长的教鞭,此刻正代替了粉笔,成为绝对的主角。它不再是指点江山,而是化作了无形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无形的鼓面上,敲击出令人心悸的单调节奏。她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清亮,变得平板、坚硬,像冬日里冻硬的河面:
“今天,综合测试。时间九十分钟。拿到卷子先写名字班级,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左顾右盼。” 她目光如电,扫过下面一张张或紧张或麻木的脸,“上次单元考,整体成绩下滑严重!尤其是一些自认为不错的同学,粗心大意!小数点错位!应用题不写‘答’!这些问题再出现,放学留下重做三遍!”
最后几个字像冰珠子砸在水泥地上,冰冷而清晰。教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老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在早春的寒风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吴普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掉胃里那点因为紧张而泛起的酸水。他挺直了腰背,目光紧紧锁住林老师手中那沓厚厚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白色纸张。那不再是知识的载体,更像是无声的战场。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那支用了快一个学期、笔杆被汗渍浸得发亮的旧钢笔。
试卷如同雪片般飘落。哗啦啦的翻纸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吴普同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把抓过属于自己的那张。目光飞速扫过第一题——拼音组词。简单!他立刻提笔,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战士拔刀出鞘的第一声清鸣。他的名字,“吴普同”三个字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穿透纸背。
然而,这轻松并未持续太久。翻过一面,密密麻麻的应用题如同埋伏已久的敌阵。行程问题、水池进出水问题、复杂的工程计算……冰冷的数字和抽象的条件编织成一张大网。吴普同的眉头渐渐拧紧,笔尖悬在半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斜前方那个熟悉的背影——王小军。
王小军坐得笔直,肩膀微微前倾,只留下一个线条紧绷的后脑勺。他的笔尖移动得极快,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沙沙声连成一片,透着一种令人心焦的流畅和笃定。那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稳稳地压在那里,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猛地顶了上来,冲散了吴普同心头的滞涩。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他强迫自己低下头,重新扎进那片数字的泥沼里。草稿纸上飞快地列着算式,钢笔尖因为用力过猛,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时间在笔尖和纸面的摩擦声中,在窗外单调的风声中,在头顶日光灯管低沉的嗡鸣声中,一点一滴地流逝。林老师的高跟鞋在讲台前踱来踱去,清脆的“哒、哒”声如同精确的秒针,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偶尔,她会停在某个学生旁边,投下一片阴影,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停顿。吴普同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头顶停留过,他握笔的手心瞬间变得汗津津的,几乎握不住笔杆。
教室里开始出现细微的躁动。有人烦躁地抓头发,发出嘶嘶的抽气声;有人偷偷翻动卷子,纸张哗啦作响;后排的张二胖大概是彻底放弃了,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胳膊,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吴普同强迫自己屏蔽掉所有干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题目、草稿纸和那支越来越沉重的钢笔。一道关于鸡兔同笼的变种题卡了他足足十分钟,反复假设、列方程、推翻,草稿纸上画满了混乱的符号。就在他几乎要抓狂时,一个灵感如同闪电劈开迷雾!他猛地提笔,算式如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解出来的那一刻,一股带着汗味的畅快感直冲头顶,他甚至想狠狠捶一下桌子。他下意识地又瞟向王小军,对方似乎也刚刚写完,正放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没有火花,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审视和较劲——写完了?写对了吗?
“时间到!最后一排,收卷!”林老师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
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和懊恼的嘟囔。卷子被一张张收走,像收割完的战场,只留下满桌的狼藉——揉皱的草稿纸、耗尽墨水的笔芯、还有学生们脸上残留的疲惫和茫然。
等待成绩的日子,比考试本身更加煎熬。每一次课间,每一次林老师抱着厚厚的卷子走进教室,所有目光都会瞬间聚焦,空气骤然凝固。孩子们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到嗓子眼。
“这次测验,暴露出很多问题!”林老师的声音总是不带一丝温度,她习惯性地先敲打一番,“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有些同学,连最基本的定义都混淆!”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几个低着头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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