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黄土路上,车轮碾过,卷起一蓬蓬干燥的烟尘,又被热风裹着,扑在吴普同汗津津的脸上、胳膊上,沾着一层细密的黄。他弓着腰,两条腿熟练地蹬着身下这辆刚买不久的二手二六自行车,链条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车把被他攥得死紧,掌心里全是滑腻的汗。去镇上的路,他跟着父亲拉粮卖棉走过无数趟,闭着眼都能摸到那些熟悉的拐弯和坡坎。可今天,这条路通往一个全新的地方——柳林镇中学,那座崭新的、据说有两层楼高的学校。
王小军骑着他那辆锃亮的永久二八,轻松地跟在一旁,车铃偶尔清脆地响一下,惊飞路边杨树上的麻雀。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滴在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汗衫上。“普同,快点儿!听我舅说,新教室的窗户可大了,玻璃亮得能照见人影!桌子椅子全是新的,木头味儿香着呢!”他回头催促着,声音在热风里跳跃。
“嗯!”吴普同闷闷地应了一声,用胳膊蹭了蹭额头的汗,努力跟上。心里却沉甸甸的,像坠了块石头。前几天放榜的喜悦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他考上了镇中,王小军也考上了。可张二胖,那个从小一起滚泥巴、偷西瓜、挤在破电视前看《西游记》的发小,只勉强够上了邻村条件差不少的镇二中。昨天下午在村口老槐树下,张二胖耷拉着脑袋,声音闷得像从地窖里传出来:“……我爸说,二中就二中吧,好歹算个初中……以后,怕是不能常一块儿玩了。”张二胖那强装无所谓的笑,和他爹张有福那骤然佝偻下去的背脊,像两根刺,扎在吴普同心上。他能想象张二胖骑着自行车,孤零零拐上去邻村土路的样子。
脚下的路渐渐平坦开阔,两旁的庄稼地似乎也规整了许多。绕过镇子西头那排低矮的供销社门脸,再穿过一小片稀稀拉拉的杨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崭新的建筑,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惊叹号,猛地砸进吴普同的视野!
它矗立在镇子东北角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与周围低矮的平房和远处起伏的田野形成鲜明对比。两层楼高,在吴普同有限的认知里,这几乎是“巍峨”的代名词了。墙体是那种刷得雪白雪白的涂料,在烈日下白得有些晃眼。屋顶是深红色的瓦,一片一片,排列得整整齐齐。一排排方方正正的窗户嵌在墙上,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点,像无数只好奇的眼睛,正打量着这两个风尘仆仆骑来的乡村少年。王小军“哇”地叫出声,车子蹬得更快了。
离得近了,更觉这楼的气派。它坐北朝南,像一位严肃的先生板正地立在那里。楼前用红砖铺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算是院子,光秃秃的,还没种上树。院子南边,则是一个真正开阔的大操场!用白石灰清晰地画出了跑道,围着操场绕成一个椭圆。操场两端,立着两个簇新的篮球架,铁架子刷着绿漆,篮板崭新雪白,静静地等待着球声和人声。
“真大啊!”吴普同喃喃自语,停下车,单脚支地,仰头望着这庞然大物。学校特有的、混合着石灰、油漆和新鲜泥土的气味,霸道地钻进他的鼻孔,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微微眩晕的气息。这气息宣告着一个与村小那低矮平房、泥土地面、破旧木桌椅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进去看看!”王小军早已按捺不住,把车子往院墙边一靠,撒腿就往楼里跑。
吴普同也赶紧锁好车,追了上去。穿过空旷的院子,踏上几级水泥台阶,眼前是一扇漆成深绿色的、厚重的双开木门。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涂料和木头清香的凉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燥热。
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水泥地面光滑平整,刚刚冲洗过,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痕。墙壁粉刷得雪白,白得耀眼。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深棕色木门,门楣上方钉着小木牌,写着“初一(一)班”、“初一(二)班”……字是用红漆写的,鲜艳醒目。走廊尽头,似乎还有通往两边的通道,光线显得有些幽深。
“静!真静啊!”王小军压低了声音,在这空荡的走廊里,连呼吸都似乎带着回音。吴普同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这寂静和空旷,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也带着一种莫名的庄重感,和他熟悉的、总是充满喧闹尘土气息的村小截然不同。
“初一在二楼!”王小军看着牌子,兴奋地指着一侧的水泥楼梯。楼梯扶手也是新刷的绿漆,光溜溜的。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上二楼。二楼的结构和一楼差不多,长长的走廊,两侧是教室门牌。他们找到了“初一(一)班”和“初一(二)班”的门牌。
王小军试着推了推其中一扇门,竟然没锁。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教室里的景象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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