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余威在九月的西里村依然盘踞不去,蝉鸣在午后黏稠的空气里扯出最后的高音,像一根根绷紧的弦,勒得人心里发慌。吴普同推着他那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走出家门,车轮碾过村道上的浮土,留下两道清晰的印痕,很快又被干燥的风拂去。后座上捆着的铺盖卷随着颠簸轻轻晃荡,像一颗沉重又茫然的心。
暑假结束了。吴普同的心却像被这车后座上的行李坠着,沉甸甸地,没多少升入初二的喜悦,反而塞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浓荫下,王小军早已等在那里,他单脚支着那辆半旧但擦得锃亮的“飞鸽”,正低头翻看着什么书页,眉头微蹙。吴普同骑到他身边,链条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像在替主人叹气。
“看什么呢?”吴普同问,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王小军抬起头,扬了扬手里的书,深蓝色的封皮上印着复杂的几何图形和“几何”两个大字。“提前瞅瞅,听说初二几何难啃得很。”他语气轻松,但眼神里那份专注,让吴普同心里那点滞涩感更重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车把上挂着的布书包,里面装着同样崭新的课本,那分量隔着粗布都硌人。
“走吧。”王小军把书塞进书包,利落地跨上自行车,“再晚该迟到了。”
两辆自行车并排驶出村口,车轮卷起的尘土在干燥的空气里打着旋儿。初秋的风带着田野里残留的暑气扑面而来,吹得吴普同额前的头发乱飞。他看着前方笔直延伸、似乎望不到头的土路,又侧头看看旁边沉默骑行的王小军。王小军的背脊挺得笔直,蹬车的动作充满了一种笃定的力量感。吴普同悄悄吸了口气,试图把那点莫名的沉重压下去,脚下的踏板却仿佛灌了铅。
初二的第一天,教室里的空气就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东西。讲台上,物理老师姓赵,是个瘦高个儿,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他手里捏着一支粉笔,在黑板上画下一个圆滑的弧线,标上“s”,又在旁边写上“v = s / t”。
“速度,”赵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描述物体位置变化的快慢和方向。公式很简单,v等于s除以t。位移,时间。”他点了点黑板上的字母,“但别被它的简单骗了。物理,是讲道理的。这公式背后,藏着运动的规律,藏着力和作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在几个新面孔上停留片刻,最后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了吴普同。“初二物理,是块敲门砖。敲得开,后面天地宽;敲不开,这门课就够你喝一壶的。”这话像一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了吴普同的心湖,漾开一圈不安的涟漪。
接着是代数课。走进来的是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老师,姓陈。她面无表情地摊开课本,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函数,”她在黑板上写下这两个字,粉笔笃笃作响,“初中代数的核心。它描述了一种依赖关系。一个量变,另一个量跟着变。”她开始讲解概念,引入符号f(x),画坐标轴,讲映射关系。那些抽象的符号,那些弯弯曲曲的坐标系,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罩了下来。吴普同努力睁大眼睛盯着黑板,试图抓住老师话语间的逻辑链条。他看见王小军迅速地在本子上画着坐标轴,标着点,笔尖流畅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而他自己,手指捏着铅笔,笔尖悬在空白的草稿纸上空,迟迟落不下去。f(x)像两个怪异的蝌蚪,在他脑子里游弋,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们该去的方向。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喉咙里有点发紧。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最让吴普同头皮发麻的英语课来了。教英语的是个刚从师范毕业不久的年轻女老师,姓林,声音清脆,笑容很甜,带着点城里人的口音。她热情地带着大家朗读新课文,录音机里播放着标准的英式发音,清晰又遥远。
“Now, class, please read after me: ‘How do you usually e to school?’”林老师的声音充满活力。
吴普同跟着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含混不清。他听着录音机里流利悦耳的句子,再听听自己嘴里蹦出来的、带着浓重乡音、磕磕绊绊的模仿,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脸颊。他偷偷瞥了一眼王小军,王小军正认真地跟读,发音虽不算完美,但清晰流畅,起码没有那股子抹不掉的土味儿。吴普同赶紧低下头,假装在课本上划重点,手指却微微发僵。那些字母组合成的单词,像一群调皮的小鬼,在他眼前跳来跳去,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脑子里。他记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记住了拼写,又忘了意思。一堂课下来,笔记本上歪歪扭扭记了几行,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团浆糊。
傍晚放学的铃声,对吴普同来说如同特赦。他推着自行车,和王小军一起走出校门。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拖在身后满是车辙印的土路上。王小军还在兴奋地讨论着下午化学课上那个简单的置换反应实验,铁钉放进硫酸铜溶液里,慢慢变红的神奇现象。“……你看那颜色变化多明显,书上说得真没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凡人吴普同请大家收藏:(m.x33yq.org)凡人吴普同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