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梅那张盖着镇中红印章的纸条,像一道护身符,小心翼翼地压在了堂屋柜子最底层的抽屉里,上面还郑重其事地压着家里那本厚厚的农历。它带来的狂喜和泪水,如同盛夏里一场酣畅淋漓的雷阵雨,冲刷掉了淤积多日的绝望,却也耗尽了这个小院最后一丝紧绷的元气。雨过天晴,留下的不是澄澈,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虚脱。
处理完吴小梅上学的事,吴建军在家只待了不到三天。三天里,他像个陀螺,高速旋转着处理积压的家务:修补了被雨水淋塌一小块的猪圈矮墙;把房前屋后堆着的麦秸重新垛好、压实,盖上厚厚的塑料布防雨;甚至抽空给吴普同那辆二手自行车换了条磨平了的车胎。他沉默地做着这一切,动作麻利却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狠劲。只有在黄昏喂羊时,看着那两只欢实的小羊羔围着母羊蹦跳,他那张被烈日和工地粉尘刻满沟壑的脸上,才会短暂地掠过一丝难得的、带着暖意的松弛。
然而,这松弛转瞬即逝。三天后的黎明,鸡叫头遍,天还黑沉沉的。吴建军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那身深蓝色工装和笨重的劳保棉鞋。他扛起那个印着“尿素”字样的巨大编织袋,里面塞满了妻子连夜烙好的厚厚一摞白面饼和洗干净叠好的换洗衣裳。帆布提包斜挎在肩上,装着水壶、咸菜罐和那半瓶没舍得吃完的香油。他站在院门口,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青砖小院。屋里,李秀云和孩子们还在熟睡。羊圈里,大小四只羊挤在一起,发出均匀的、令人心安的鼻息。
“走了。”他对着虚空,低低说了一声,像是说给这院子听。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入外面浓重的、带着露水寒气的黑暗里。这一次,没有拖拉机的轰鸣,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黎明前死一般的寂静,和他自己沉重而孤独的脚步声,敲打在通往遥远工地的漫漫长路上。
吴建军一走,小院像是骤然被抽走了主心骨,虽然李秀云依旧每日操持,但那根绷紧的弦,终究是松了。吴小梅沉浸在即将进入镇中的复杂情绪里,兴奋中掺杂着巨大的压力,整日抱着借来的初一课本提前啃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父亲在校长室门口那卑微的弯腰。吴普同回了镇中,开始了忙碌的初二下学期。吴家宝懵懵懂懂,只知道家里少了一个能把他举高高的爹。
日子像上了锈的发条,缓慢而滞涩地转动着。李秀云每天重复着喂猪、喂羊、做饭、收拾、下地看顾庄稼的活计。身体是忙碌的,心却像被挖空了一块,悬在半空,无处安放。丈夫在工地搬砖抬水泥的身影,女儿攥着那张“机动名额”纸条时眼中沉重的光芒,像两块无形的巨石,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她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做着饭就走神,灶膛里的火熄了都不知道。喂羊时,也只是机械地把草料扔进圈里,看着它们吃,眼神却是空的,没有了过去几个月那种看着羊羔撒欢时的欣慰和希望。
最先觉察出异样的,是那头刚生产完不久的母羊。
它似乎也变得恹恹的。起初只是吃草不那么积极了,总是慢悠悠地挑拣着,不像以前那样大口咀嚼。李秀云只当是天气太热,没太在意,照例把切好的青草和玉米秸子拌在一起倒进食槽。后来,母羊连食槽边都懒得凑近了。它总是独自卧在羊圈最阴凉的角落里,头耷拉着,眼睛半闭着,反刍的动作也变得缓慢而无力。那两只已经长到半大的小羊羔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不适,也不再像往日那样调皮地顶撞它,只是安静地依偎在它身边,偶尔发出细弱的、带着不安的“咩咩”声。
“娘,大羊是不是病了?它今天一点草都没吃。”一天傍晚,吴小梅放下课本,走到羊圈边,看着卧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母羊,担忧地问。
李秀云正在灶房门口择菜,闻言抬起头,朝羊圈望了一眼。暮色中,母羊的身影缩成一团,显得格外孤寂。她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菜,走过去。她推开羊圈门,走到母羊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再翻开它的眼皮,眼结膜呈现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
“发烧了……”李秀云的心沉了下去。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回屋翻出家里仅存的一点人用的退烧药(安乃近),碾碎了半片,混在温糖水里,想给母羊灌下去。可母羊紧闭着嘴,牙关咬得死死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任凭她怎么掰都掰不开。糖水顺着它的嘴角流下,沾湿了颈部的绒毛。
李秀云急得额头冒汗,又跑去村里唯一懂点兽医皮毛的老孙头家。老孙头正在吃晚饭,听她说完,抹了抹嘴,叼着旱烟袋跟她过来。他蹲在羊圈里,扒开母羊的眼皮、嘴巴看了看,又按了按它鼓胀的肚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啧,”老孙头嘬了口烟,摇着头,“像是……积食了?还是着了热毒?看着邪乎。”他用粗糙的手指沾了点母羊嘴角的黏液闻了闻,“味儿也不对。你这羊……是圈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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