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沉沉地覆盖在保定城的上空。吴普同一家落脚的小旅馆,蜷缩在一条偏僻巷子的深处,招牌上的字迹斑驳,灯光昏黄如豆,勉强照亮门口一小片坑洼的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了霉味、尘土和消毒水的气味,走廊狭窄而幽深,踩在老旧木地板上的每一步都会发出“嘎吱”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疲惫。
房间更是狭小逼仄,除了两张并在一起的单人床和一张掉漆的木桌,几乎再难有转身的余地。墙壁上残留着不知何时贴过的旧报纸印子,以及一些模糊不清的污渍。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面斑驳的墙壁,视野被完全阻断,更添了几分压抑。
然而,此刻的吴建军和李秀云却无暇顾及环境的简陋。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终于安静睡去的小女儿身上。吴小梅躺在靠里的那张床上,呼吸略显急促,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即使在睡梦中,也未能完全摆脱那纠缠她的恐惧。但无论如何,这暂时的平静,对于饱受煎熬的父母来说,已是莫大的慰藉。
李秀云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用湿毛巾擦拭着小梅额角的虚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她的眼圈红肿,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心疼,但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爹,你看,睡了,总算睡了……佛祖还是保佑的……”她压低声音,对蹲在门口角落里的吴建军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吴建军闷着头,手里捏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廉价纸烟,来回捻动着。他黝黑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憔悴,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焦虑和无力都吐出来。大佛寺里庄严肃穆的氛围,和尚们念念有词的经文,确实带来了一种心理上的安慰,让他一度以为找到了救赎。可女儿醒来后那依旧惊恐的眼神和胡言乱语,像一盆冷水,将他心底刚燃起的那点希望火苗浇得只剩青烟。他抬头看了看床上睡着的女儿,又看了看满脸希冀的妻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那根被捻得皱巴巴的烟,塞回了烟盒。
吴普同将父母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他理解母亲对神秘力量的寄托,那是她在绝境中本能抓住的稻草;也明白父亲沉默下的担忧与现实的考量。他走到窗边,透过那扇几乎等于没有的窗户望着外面被切割成一条的天空,几颗疏星黯淡无光。保定城的夜,远不如西里村那般静谧深邃,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更衬得这小屋内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安的躁动。
“爸,妈,你们累了一天了,早点歇着吧。我来看会儿小梅。”吴普同转过身,轻声说道。
李秀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儿子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终于安睡的女儿,点了点头。“那……那你看着点,有啥动静就叫我们。”她实在也是撑到了极限,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让她几乎要垮掉。
吴建军也默默站起身,和衣躺在了外侧的床上,背对着母女俩,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僵硬。
吴普同拉过那张唯一的木椅,坐在妹妹床边。他不敢开大灯,怕光线惊扰了她,只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一缕廊灯微光,注视着妹妹苍白的脸。记忆中,妹妹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的小女孩,会因为一颗糖、一朵野花而开心半天。是什么,让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变成了如今这般充满了莫名恐惧的空洞?他的心一阵阵揪紧。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旅馆隔音效果很差,隔壁房间的鼾声、走廊尽头的洗漱声、甚至远处大街上传来的模糊喇叭声,都清晰可闻。吴普同毫无睡意,思绪纷乱。他想起了妹妹小时候生病,母亲也是这般彻夜不眠地守着;想起了她拿到“三好学生”奖状时,那骄傲又腼腆的笑容;也想起了她因为头疼而被迫辍学时,那双含泪却强忍着不哭出来的眼睛……生活的苦难,为何总是格外青睐这个本就不易的家庭?
后半夜,吴小梅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身体也会轻微地抽搐一下。每次她一有动静,吴普同就立刻俯身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小梅不怕,哥在呢,没事了,没事了……”像是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而里侧床上的李秀云,即使睡着,也似乎保持着警觉,女儿稍有异动,她便会立刻惊醒,紧张地望过来,直到看见儿子安抚的手势,才又疲惫地合上眼。
这一夜,对于吴家四人而言,格外漫长。
天色蒙蒙亮时,巷子里开始有了早起人们活动的声响。李秀云率先起来了,她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简单的行李,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迷信的虔诚,小声对也醒了的吴建军说:“他爹,我看小梅昨晚睡得还行,兴许……兴许是大佛寺的香火灵验了,咱们今天再去拜拜,或者就……回家静养?”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不确定性,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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