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西伯利亚荒原直接搬运而来,带着一种干冽刺骨的寒意,沉沉地压在了保定城的上空。校园里,夏日里曾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此刻只剩下虬曲的黑色枝干,顽强地对抗着灰蒙蒙的天空。风不再是秋风送爽的使者,而是变成了冰冷的刀片,搜寻着每一个缝隙,刮在脸上生疼。学生们裹紧了棉衣,缩着脖子,在楼宇间快步穿行,呵出的白气瞬间就被寒风撕碎、带走。对于吴普同而言,这个冬天的体感温度似乎比往年更低,但一种内在的、微妙的改变,却让这个季节在他的记忆里,不再仅仅与严寒和孤寂画上等号。这一切的改变,源于那座被多数人遗忘的二号教学楼,以及在那里,如同定点星辰般出现的,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自从那次在二号楼三楼与张卫平的意外相遇,并真切体验了那里近乎奢侈的安静之后,吴普同仿佛在喧嚣的大学地图上,为自己标注了一个秘密的坐标。他开始有意识地避开一号教学楼那如同春运火车站般拥挤的走廊和弥漫着焦虑气息的自习室。二号楼,这座位于校园相对偏僻角落、墙皮有些剥落、楼道灯光永远像电力不足般昏黄的老建筑,成了他新的庇护所。
他花了几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像勘探者一样,仔细探查了二号楼的每一个楼层和每一间常用教室。最终,他将自己的“根据地”锁定在了二楼中间偏东的那间教室。这间教室有着朝南的窗户,虽然窗框老旧,玻璃也有些模糊,但至少在白天,能透进还算充足的、带着暖意的阳光。它不靠近楼梯口,避免了上下楼人流的干扰;也不紧邻厕所,隔绝了异味和水声。最关键的是,无论是课表密集的白天,还是自习需求旺盛的晚上,这间教室都奇迹般地鲜有课程安排,大部分时间都空置着,像一个被主流遗忘的、充满书卷气的山洞。桌椅是那种老式的、深褐色木制品,桌面上布满了不知多少届学子留下的刻痕与墨迹,椅子坐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这些在吴普同看来,都成了“安静”的代名词,是远比一号楼那些崭新却拥挤的桌椅更令人安心的存在。
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定点往返中,那个女孩的身影,逐渐从模糊的背景中凸显出来,清晰地映入了吴普同的眼帘。
她似乎也对这间教室情有独钟。吴普同注意到,她出现的时间很有规律,通常是在下午没课的时候,或者晚上七点以后。她总是选择前排靠窗的那个固定位置,与习惯窝在后排角落的吴普同,恰好形成了教室空间里一条最长的对角线。她个子不高,身形纤细,甚至有些单薄,仿佛一阵强风就能吹倒。天气寒冷,她总是穿着一件看起来穿了有些年头的藏蓝色羽绒服,款式朴素,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袖口处能看到细微的磨损痕迹。下身通常是一条深色的、略显臃肿的棉裤,脚上是一双刷洗得发白、但依旧干净的运动鞋。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脑后那条随着她低头书写或抬头思索而轻轻摆动的马尾辫。头发乌黑而浓密,辫子扎得一丝不苟,用的是一根最普通、随处可见的黑色橡皮筋。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色彩或装饰,朴素得像一棵生长在田野边的、无人注意却顽强挺立的小草。
她学习时的状态,给吴普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种近乎“入定”的专注。她的脊背总是挺得笔直,双肩自然放松,头部微微前倾,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书本或笔记上。吴普同偶尔从繁复的《动物营养学》图表或是令人头晕的英语长难句中挣脱出来,下意识地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穿过大半个教室,落在那个沉静的背影上。他看到的是她线条柔和的侧脸,低垂的、长长的睫毛,以及那只握着笔的、因为寒冷和不间断书写而显得有些红肿、指关节突出的手。她的笔尖在纸面上移动得很快,发出稳定而细密的“沙沙”声,那声音轻微,但在空旷寂静的教室里,却像某种富有韵律的背景音,奇异地安抚着吴普同偶尔泛起的焦躁心绪。她周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来,那种心无旁骛的投入,让吴普同在心生敬佩的同时,也感到一种莫名的慰藉——原来,在这条艰苦的求知路上,他并非唯一的独行者。
起初,吴普同只是将她视为一个同样勤奋的“同学符号”,并未投注过多的注意力。二号楼虽然人迹罕至,但总有几张固定的、和他一样或许是为了躲避喧嚣、或许是因为习惯而选择这里的面孔。然而,当这种无声的“共处一室”成为一种规律性的日常后,一种微妙的好奇心,如同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一股暖流,开始在他那被四级词汇、专业公式和家庭压力填塞得近乎饱和的内心世界里,悄然开辟出一小块柔软的区域。她是谁?哪个学院的?为何也总是形单影只?她那双专注的眼睛背后,是否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压力和对未来的殷切期盼?她那朴素的衣着,是否也暗示着与自己相似的、需要精打细算的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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