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正殿，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中枢的殿宇，在这样一个喊杀震天、火光映夜的混乱夜晚，反常地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没有值守的侍卫，没有通明的灯火，连檐角的风铃都仿佛喑哑，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轰鸣与呐喊，更衬得殿内空旷幽深，如同巨兽蛰伏的腹腔，等待着吞噬什么。
一道瘦小灵活的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凉殿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那扇虚掩着一条缝隙的蟠龙金柱大门。
他对这里的每一处转折、每一块地砖都了如指掌，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殿内，浓重的黑暗几乎吞噬了一切轮廓，只有窗外远处皇城方向不祥的火光，透过高高的雕花窗棂，投下些许变幻莫测的、微弱而扭曲的光影。
黑影在门边停顿了片刻，侧耳倾听，确认殿内除了自己细微的呼吸和远处隐隐的喧嚣再无其他动静后，他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支火折子。
“嚓”的一声轻响，微弱的火苗亮起，照亮了方远那张尚带稚气却因紧张而紧绷的脸。
他正是御前掌印大太监福德公公的干儿子，平日里在乾正殿侍候笔墨、传递奏章的小太监方远。
只是此刻，他眼中没有平日的恭顺机灵，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焦灼。
借着这豆大的光亮，他迅速摸到御座后侧一面看似平整的墙壁前，手指在某块金砖的缝隙处按了按，又用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插入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锁孔，轻轻一拧。
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门，里面是皇帝闻治存放最重要物品的私库。
方远闪身而入，火折子的光晕照亮了库内一排排紫檀木架，上面摆放着大小不一、形制各异的锦盒、玉函、卷轴。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对那些卷轴、书籍看也不看，径直扑向那些可能存放印玺的盒子。
他动作飞快却带着颤抖，打开一个，里面是上好的田黄石章料，再打开一个，是皇帝闲时把玩的闲章···都不是他要找的。
“···究竟在哪？”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锦缎盒面上，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时间每过去一息，外面的危险就加重一分。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从私库更深的黑暗角落里传来，如同幽灵的低语，清晰地钻进方远的耳朵。
“你在找什么？方远。”
这声音太熟悉了！
方远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骇然转身，手中火折子因颤抖而光影乱晃，拼命想看清声音的来源。
“谁？谁在那里？！”
“噗”、“噗”、“噗”···
几乎在同一瞬间，私库墙壁上镶嵌的几盏隐秘宫灯被人点亮，柔和却足够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将库内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方远瞪大的瞳孔中，映出了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身影，正是他的干爹，御前掌印总管太监，福德公公！
福德公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隐约流淌的、冰冷的失望。
“干···干爹！”
方远腿一软，手中的火折子“啪嗒”掉在地上，他语无伦次。
“儿子···儿子我···我···”
福德公公没有理会他的结巴，一步一步，缓缓地朝他走来，靴底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颤的“嗒、嗒”声。
他弯腰，小心地捡起那支滚落的火折子，吹熄火焰，仔细盖好盖子，放入自己袖中，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某种庄严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面如死灰的方远，语气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痛惜的遗憾。
“传国玉玺，国之重器，关乎社稷命脉。这么重要的东西，杂家伺候圣上几十年，怎么会轻易让你知道，它究竟藏在哪个盒子里，又或者···究竟在不在这些盒子里呢？”
他话音未落，私库入口阴影处，如同鬼魅般闪出四名身材健壮、面无表情的太监，两人一组，迅捷如电地扑上，没给方远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将他死死按倒在地，脸紧紧贴住冰冷的地面。
“干爹！饶命！干爹饶命啊！”
方远惊恐万状，涕泪横流，挣扎着哭喊，“儿子是被逼的！我没办法啊干爹！我有苦衷！”
福德公公缓缓蹲下身，平视着方远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的每一丝绝望。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凿入方远耳中。
“方远啊，杂家把你从洒扫处提拔上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是看你机灵，也觉得你是个知恩的。
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苦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背叛圣上···”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色。
“···也不该背叛杂家对你的信任。”
他直起身，不再看地上呜咽的方远，只疲惫地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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