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的声音在空旷的舰桥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茫然，如同在无尽迷宫中徘徊了太久，却始终找不到出口的旅人。
“陈专员，”他操控着面前的全息星图，将几个黯淡的、标记为“未探查”的区域高亮显示，“这两个月以来，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多调整了搜索优先级，扫描了超过四百个疑似信号源，进行了数十次跳跃。M75，M23以及我们当前所在的M17奥米加星云，几乎都查遍了。”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主舷窗前那道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
“浩瀚能源……他们会不会发现了新的、未被记录的跳跃点，根本没有公布？或者，他们干脆壮士断腕，带着任务目标跑到了更遥远的、我们尚未探索的深空去了？”
李豫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穿透高强度复合晶体舷窗，凝视着窗外那片永恒的墨黑。远处的星云如同一团被无形巨手揉碎了的、沾染着紫红与靛蓝颜料的巨大棉花，静静地悬浮在真空之中，瑰丽，却死寂。星云内部偶尔有新生恒星的引力撕扯着尘埃与气体，形成短暂的、亮度骤增的结点，仿佛宇宙冰冷胸膛上几颗微不足道、即将熄灭的余烬。
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透过舰桥内循环的空气传来，冷静而清晰，带着一种基于逻辑和情报分析的笃定：
“新的、可供主力舰通行的稳定跳跃点，其发现和开辟，绝不是小事。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菲的资源损失。前期探测飞船的损耗，航道内可能存在的太空兽群的清理……每一项都是天文数字，且需要漫长的时间。如果浩瀚能源真的秘密开辟了新的航线，公司的情报部门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这种级别的战略动向，瞒不过所有巨头的眼睛。”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至于彻底逃离，进入真正的、与已知星域失联的深空……可能性更低。那意味着放弃他们在天空城和地球千年以来的经营，放弃所有的供应链、研究设施和人才储备。一旦失联，浩瀚能源就成了一支孤军，所有前期对‘始祖核心’的投入都可能打了水漂。这不是商业行为，这是自杀。”
李豫终于转过身，那张属于“陈星”的、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仿佛能穿透虚空的锐光。他走到中央的全息星图前，目光扫过那片已被标记为“已排查”的广阔区域。
“我们还有哪些预设的、可以通过现有跳跃点前往，但尚未详细探查的区域？”他问道。
下属立刻在星图上操作起来，很快，三个相对孤立的坐标点被放大、标注出来。
“报告陈专员，按照最初的探测优先级划分，剩余未进行深度扫描的区域主要有三个。”下属指着星图介绍道，“M69球状星团，这是一个致密星团，内部恒星数量极多，引力环境复杂，背景辐射干扰强烈，非常适合隐藏科研设施和飞船。”
他的手指移向另一个光点：“M20三叶星云，这是一个年轻的恒星诞生区，内部充斥着大量的宇宙尘埃和电离气体云。这些物质会严重吸收和散射我们的大部分探测波束，如同天然的迷雾，会给我们的探索带来巨大的困难。”
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第三个，也是看起来最不起眼，却莫名让人感到心悸的一个坐标上。
“以及……人马座A。”下属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些，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严格来说，这不是一个星团或星云，它是一个……巨大的引力源，我们银河系的中心。它由人马座A东星，人马座A西星以及人马座A*组成。其核心的人马座A*，是一个质量超过太阳四百三十一万多倍的……超大质量黑洞。”
提到“黑洞”这个词时，舰桥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刹那。所有听到这个词的船员，哪怕是最训练有素的战士，眼底都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本能的敬畏与恐惧。
那是刻在碳基生命基因最底层的、对绝对虚无与湮灭的原始恐惧。
下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汇报保持专业：“那里是引力的地狱，时空被扭曲到极限。强烈的引力透镜效应会让任何光学和常规雷达观测严重失真。而且，一旦我们的航线计算出现丝毫偏差，越过某个临界点——事件视界。那么，‘浮屠号’即便拥有‘最强之盾’，也将被无限拉长，最终坠入奇点，被彻底撕碎成最基本的粒子，连时间本身都会在那里失去意义。从任何已知的物理定律来看，那里都是最不适合，也最不可能藏匿重要物品的地方。”
巨大的主屏幕上，适时地调出了关于人马座A*的模拟图像和资料。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精确形容的存在。在模拟影像中，它并非一个漆黑的“洞”，而是被一个炽热、剧烈旋转的吸积盘所环绕。吸积盘是由被黑洞强大引力捕获、并加速到接近光速的气体和尘埃构成，温度高达数百万度，散发着致命的X射线和伽马射线暴，如同宇宙中一个暴虐的、燃烧着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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