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声脆响,在马文远家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紫砂茶杯的碎片,混着深褐色的茶水和茶叶,溅落在光洁的瓷砖上,像一幅被打碎的、狼狈不堪的山水画。
马文远的妻子张桂芬拿着扫帚和簸箕,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蹲下身子,一片一片地收拾着残局。她不敢看丈夫那张因酒精和愤怒而涨红的脸,只是低着头,动作轻微得近乎卑微。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白酒的辛辣和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暴戾。
马文远陷在沙发里,松垮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油腻的脖颈。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俗气的水晶吊灯,灯光晃得他眼晕,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白天听到的消息。
监督小组!
林望,常务副组长!
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戳在他的心窝子上。他马文远在清水乡经营了半辈子,人脉、规矩,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可现在,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一个被他当垃圾一样踢来踢去的弃子,竟然堂而皇之地在他最看重的一块肥肉上,焊上了一个带电的铁笼子,还把自己变成了那个管电闸的人!
这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刘建国那只老狐狸,隔岸观火,坐收渔利。而他自己,就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猎物被分食,连咆哮一声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头顶上,那团深黑色的[怨毒]标签下,[釜底抽薪]四个字,像鬼火一般幽幽地闪烁着。直接抢,是没可能了。那个姓林的小子把路堵得死死的,纪委、财政所、村民代表……他妈的,简直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既然动不了锅里的肉,那就把烧火的灶台给掀了!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马文远的思绪。他烦躁地吼了一声:“谁啊?滚!”
张桂芬被吓得一哆嗦,簸箕里的碎瓷片差点洒出来。她连忙起身,小跑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回头小声说:“是……是你堂弟,马强。”
马文远眉头一皱。马强,一个八竿子才能打着的远房亲戚,仗着跟他同姓,在县里包点零碎的小工程,平日里见了自己,那副嘴脸恨不得把“谄媚”两个字刻在脸上。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家伙,这时候来干什么?
“让他进来。”马文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身体却从沙发里坐直了些,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
门开了,一个身材微胖、穿着一件紧绷的Polo衫、脖子上挂着一根小指粗金链子的男人,提着两箱包装精美的礼品,满脸堆笑地挤了进来。
“哥!嫂子!”马强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声音洪亮得有些虚张声势,“我这刚从外地回来,听说哥你高升在即,这不,赶紧过来给您道喜了!”
马文远冷眼看着他,没说话。林望能看到的情绪标签,他虽然看不到,但混迹官场半生,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他一眼就看穿了马强那笑容背后的东西——赤裸裸的[贪婪],以及那份想走后门的[投机取巧]。
张桂芬尴尬地接过礼品,嘴里客气着:“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土特产,给哥和嫂子尝个鲜。”马强自来熟地把礼品放在墙角,搓着手凑到马文远跟前,一屁股坐在沙发边缘,身体前倾,摆出一副聆听教诲的姿态。
“什么高升?”马文远端起妻子新泡的茶,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嗨,哥你就别谦虚了,”马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现在全县谁不知道,清水乡拿下了市里三百万的扶贫项目,这可是天大的政绩啊!这项目在您的地盘上,那不就是您领导有方嘛!这项目一搞成,您……”
“项目?”马文远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项目现在不归我管。”
马强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问:“怎么会?哥你可是乡长啊,这清水乡的一亩三分地,不还得您说了算?”
“乡长?”马文远自嘲地笑了笑,将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现在乡里成立了什么狗屁监督小组,一把手是刘书记挂帅,具体负责的,是党政办一个姓林的小年轻。我这个乡长,靠边站了。”
他故意把话说得凄凉,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马强的反应。
马强脸上的[贪婪]明显地滞涩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失望]和[犹豫]。他这次来,就是奔着这三百万的工程来的。他那家小建筑公司,平日里只能接点修修补补的活,三百万的工程,对他来说就是一辈子都难碰上的大买卖。要是能拿下,别说换车,在县城里再买套大平层都够了。
可听马文远这意思,他好像已经失势了?那自己这趟不是白来了?
马文远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让这头饿狼感到失望,再给他点希望,这样,他才会死心塌地地为自己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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