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止于檐角,却藏于人心深处。
新政推行半年,大靖朝野早已换了天地。
街头巷尾不再听闻“青天大老爷”磕头如捣蒜的哭诉,百姓递状纸时昂首直立,衙前石狮下新刻的《诉讼权明文》熠熠生辉;六部官员上殿述职,第一句不再是“臣无能”,而是“本月情绪波动峰值为‘焦虑’,已安排调休两日,并提交心理疏导记录”;最令人瞠目的是,连乡间私塾孩童都在玩一种名为“动机推演”的棋盘游戏——执黑白子对坐,不比才学,专判对方下一步行动是否合乎人设逻辑,胜者得糖一枚。
这一切,皆源于那一套被称作“识学”的新体系。
而它的缔造者之一,影阁副主事小荷,却在春祭大典后的第三日,跪于乾清宫外,呈上辞表。
“臣请辞副主事之职,愿任‘识学顾问’,专司理论梳理与基层督导。”她的声音平静如湖面落雨,未起波澜。
满殿哗然。
吏部尚书陈维安几乎失声:“你这是功成身退?还是以退为进?”
御史中丞冷笑:“怕是权柄难握,自知众怒难违吧!”
唯有皇帝沉默良久,目光落在她素青官袍上的影阁令符——那枚曾象征至高暗权的铜印,如今已被磨得发亮,边缘甚至有些许裂痕。
他终是点头:“准。”
当夜,紫宸宫偏殿,柳绿倚着雕花木门,听完女史传报,轻轻笑了。
“她终于懂了。”她指尖拂过案上一盏油灯,火苗微微晃动,“苏夫人从没想当太阳,她只想点亮灯笼。”
这话像是一阵穿堂风,吹进了识园深处。
小荷正伏案整理《识学通义》初稿,窗外月色如练,铜铃封匣静静悬于梁下,再无震动。
她听见了那句话,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狼毫轻搁,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一袭灰布斗篷、一方旧巾、一只竹编提盒——全是尚宫局低等文书吏的标准行具。
她在镜前试了试装扮,模样顿时变了:眉眼低垂,身形微佝,像个常年伏案、不见天日的小吏。
很好。没人会注意一个记账的。
但她没走。
她还有一件事要送别。
次日清晨,白砚拄杖踏入影阁地库,身后跟着两名老仆,抬着一只漆黑铁箱,锁扣锈迹斑斑,乃梦谳司最后一批封存卷宗。
箱中藏的,不只是过往冤案,更有一桩足以动摇皇权根基的秘密——萧玦早年被诬谋反的伪证原件,笔迹伪造、印章调包、供词拼接,证据链层层嵌套,阴毒至极。
白砚亲手打开箱子,取出那份泛黄的供状,交到一名盲眼女史手中。
“录入数据库。”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别标‘机密’,标‘警示’。”
女史指尖抚过纸面,轻轻点头。
她看不见字,却能通过特制凸纹纸和听读系统,将每一份罪愆刻入历史之骨。
当晚,影阁首次开放“冤狱复盘公开课”。
百余名听众列席,烛火摇曳。
有人攥着祖辈蒙冤的旧状,颤抖着泪流满面;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听闻自己祖父曾是构陷忠良的主审官,当场跪地叩首,哽咽道:“我不知……我真的不知啊!”
角落里,小荷静坐如石。
她看着那些哭声、悔意、沉默与觉醒,在这方小小讲堂中交织升腾,忽然想起苏识曾说过的一句话:“制度若不能照见黑暗,便只是装饰品。”
原来她们一路走来,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掌权。
是为了让真相,不必再靠一个人拼命撕开。
三日后,华贵妃在太和殿举行最后一次典礼。
她一身凤纹金线常服,头戴九龙衔珠冠,威仪万千。
可当她宣布“即日起解散皇太后咨议局,转设九品女官轮值议会,成员由全国九道六十四州推选产生”时,全场寂静如死。
郑德全老尚书当场晕厥。
华贵妃不为所动,转身面向殿外三千宫婢,缓缓摘下凤冠,交予礼官。
那一刻,阳光穿过殿顶琉璃,洒在她花白的鬓角上,竟有几分少年卸甲的释然。
她走下台阶,经过小荷身边时,脚步微顿。
“我争了一辈子位置,”她低声说,唇角微扬,“最后才发现——真正的权力,是能让别人也站上来。”
数日后,她搬入太妃院一间简屋,无雕梁,无锦褥,唯有一桌一床一柜。
每日清晨,她教宫女识字,午后抄录《识鉴录·后宫篇》,那本书页脚卷边,墨迹斑驳,显然已被翻阅无数遍。
而在某个无星之夜,一辆不起眼的驿车悄然驶出京城南门。
车帘微掀,露出半张平凡无奇的脸——正是换装后的小荷。
她此行名义上是巡查“识学试点”执行情况,实则肩负一项隐秘使命:核查各地上报数据的真实性。
马车颠簸前行,渐行渐远,消失在烟雨朦胧的官道尽头。
而在江南某座小镇的县衙内,一叠崭新的“情绪评估表”正静静躺在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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