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祭典的烟火早已散尽,京城恢复了惯常的肃静。
可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三个月过去,春寒料峭,南方八百里加急奏报如雪片飞入内阁——水患复起,江堤溃口三处,沿岸十二县成泽国。
百姓流离,饿殍载道,而朝廷依新规派出的观政使已赴灾区半月,却迟迟未报进展,仿佛被那片泥泞吞没。
朝堂震动,御前会议连开三日,争论不休。
有人言灾情复杂需缓行,有人斥地方瞒报成风当严查。
唯有皇帝沉默,目光落在空悬的九卿顾问席位上——那个本该坐在那里的人,小荷,自辞官后便再无音讯。
而在江南某座无名小镇的客栈内,一盏油灯摇曳,映照着女子低垂的眼睫。
小荷正翻阅一本旧册,《百地人心录》节选,纸页泛黄,边角卷曲。
这是她巡游各地时收集的民间情绪样本汇编,原是为梳理“识学”底层逻辑所用。
可就在翻至某页时,指尖忽地一顿。
半片枯叶,夹在纸中。
她瞳孔微缩,呼吸几乎停滞。
那是一片干枯的梧桐叶,边缘焦褐,脉络清晰——正是当年她与苏识定下的“异常信号”。
只在极端危机、无法明言之时,由信得过之人传递。
一次代表警觉,两次意味着崩塌将至。
她迅速追查来源,得知此书乃北境老兵之孙所献。
那少年随军迁徙途中亲历南方乱象,附言寥寥数字:“百姓说官话像念经,没人听真话。”
小荷盯着那行字,心头猛然一震。
这句话,太熟了。
当年苏识是如何揪出户部贪腐大案的?
正是从一堆语气平板、措辞僵化的奏折中嗅出不对劲——那些官员写“臣惶恐”时毫无波动,称“百姓哀嚎”却语调平稳,如同背书。
于是她顺藤摸瓜,挖出整个系统性造假链条。
而现在,同样的气息,再度浮现。
她合上书,起身推开窗。
夜雨淅沥,远处河面黑沉如墨。
她知道,这不是天灾单独在作祟。
次日清晨,驿车悄然驶出镇外。
车上只有两人:一名裹灰布斗篷的妇人,和一个背着药箱、神情拘谨的年轻吏员——记录吏阿简,曾是影阁最擅长速记与摹音的暗探之一,如今甘愿追随她走这条无人问津的路。
她们没有持令符,不带影卫,甚至未向任何机构备案。
名义上,她们是游方医助,前往灾区施药济民。
抵达重灾区南陵府界时,天色阴沉。
沿途所见,尽是断壁残垣,田地泡在浑浊水中,孩童赤脚踩着烂泥拾柴,老人蜷缩在草棚下咳嗽不止。
可官道旁立着高幡,红底金字写着“万民蒙恩,赈济有序”。
小荷冷笑一声,径直走向城西最大的赈粥棚。
她并未亮身份,也不争领粥,只混在人群角落,静静观察。
施粥的是位中年妇人,穿着整洁的吏员服,脸上挂着悲悯笑意。
每舀一勺稀粥,必停顿两息,动作缓慢庄重,仿佛在行仪式。
表面看,是仁心之举。
但小荷看得清楚:那两息停顿,并非出于怜悯,而是精准控制节奏。
她刻意放慢速度,制造拥挤假象,让队伍始终排成长龙,一眼望去似有万人受济。
实则同一队灾民被反复驱赶登记五次,只为凑足上报所需的“覆盖人数”。
更荒谬的是账册。
当晚,借着帮病户送药的机会,小荷潜入临时文书房,快速扫过摊开的《情绪评估表》。
所有官员自评清一色“焦虑可控”“共情力强”“压力值稳定”,笔迹工整,格式规范,宛如模范答卷。
可现实呢?
她刚走过三条街,就听见三个孩子因抢一块霉饼被打断牙;一位老妇抱着孙子尸体跪在衙门前哭喊整夜,无人理会。
虚假的情绪数据,配上虚伪的施舍表演——这不是治理失能,是系统性欺骗。
小荷眼神渐冷。
她想起苏识说过的话:“当权力开始修饰痛苦,真相就成了叛国罪。”
第三日,她让阿简伪装成抄写员,混入府衙书房夜间轮值。
自己则以医助身份走访三十户重灾家庭,逐一口述记录其心理应激反应:失眠、惊厥、幻听、攻击倾向……每一例都真实得刺骨。
第五日,她找到当地最有名的说书人老周,塞给他一份整理好的数据摘要,只道:“编成快板,连演三日,题目叫《灾民心跳谱》。”
老周一读,手抖了。
歌词直白如刀:“你说你懂痛,可你睡得比狗晚?你说你为民,为啥总在府里蹲?你写‘百姓安乐’笔不颤,可东村饿死三口没上案!”
首演那夜,茶馆爆满。
有人笑,笑着笑着哭了;有人怒,拍案而起要砸场子,却被更多人拦住:“让他唱!这是咱们的心跳!”
舆论骤起,府衙连夜召集幕僚闭门商议。
小荷等的就是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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