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停了,霜降未至,天地间却已透出肃杀的寒意。
小满咳得越来越厉害,每一声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撕扯出来的碎响。
夜里她总梦见林十三站在浆洗房门口,那双曾握过剑、写过策、焚过诏的手,如今静静指向墙上那些细密如蚁的名字——那是苏识生前悄悄刻下的宫女名录,无名无姓,只有编号,却是她们在这深宫里唯一活过的证据。
梦醒时分,她总会立刻披衣起身,伏案执笔,将近年因言获罪者逐一录入《未名录》增补卷。
纸页泛黄,墨迹斑驳,但她一笔不落,字字如刀。
有弟子推门劝她歇息,声音哽咽:“您再这样下去,命都要耗尽了!”
她头也不抬,只淡淡道:“她们等了太久。不能再等。”
那一夜,风穿窗棂,烛火摇曳。
她在讲台上朗声讲述“识学真义”,说到一半,忽然喉头一甜,眼前发黑,整个人直直栽倒。
弟子们惊呼着将她抬回房中,翻检枕下,竟仍压着那份尚未完成的名单,末尾还添了一行小字:北境戍卒三人,私议‘识夫人若在,必反此政’,昨夜锁拿,今晨音讯全无。
消息不知如何传到了萧玦耳中。
自那日起,每日清晨天还未亮,门外石阶上便会多出一碗温药。
瓷碗粗朴,药色沉黯,却熬得极细,入口微苦后回甘,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小满从不开门,也不问是谁送来,只是默默喝下,然后继续抄录、校订、遣人外放密信。
她知道是他。
他也知道她知道。
直到那个清晨,浓雾未散,她终于撑不住虚弱的身体,悄悄从窗缝往外望去——
檐下蹲着一道身影,背脊挺直如松,手指却皲裂不堪,正用一方旧石研磨药材。
寒风吹动他破旧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少年时被宫人鞭打留下的印记。
他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世间尚存的一丝清净。
小满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你为什么不回来?朝廷需要你。”
那人动作一顿,缓缓回头。
是萧玦。
他的眼神没有波澜,像古井映月,静得能照见人心。
“需要我的是制度,不是人。”他说,“我现在做的事,才配得上她。”
一句话,如刀劈开迷雾。
小满怔住,胸口起伏,想反驳,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忽然明白,这个男人早已不在朝堂之上,而在民间深处。
他不是逃避,是在重建——以最沉默的方式,一点一滴,把被神化的“识学”重新还给人间。
可她不能停下。
几日后,地方官呈报中央,称“识学普及率达九成”,百姓无不奉为圭臬,连村童都能背诵《识夫人语录》三十六章。
奏折洋洋洒洒,满是粉饰太平之词。
小满冷笑,当夜召集心腹弟子,启动“影记行动”。
她派出十二名亲信,伪装成商贩、驿卒、厨娘、走方郎中,潜入江南、北境、西陲、岭南各地,暗中记录真实民声。
他们带回来的不是颂歌,而是冤狱、禁言、焚书、驱逐——有人因质疑“识夫人是否真主张严刑峻法”而被革去功名;有书塾先生因教学生“自行推演识论”而遭流放;更有女子写诗悼念苏识,被指“情感逾矩”,投入牢狱三月。
半月之后,《暗声集》成书。
三百余页,字字血泪,桩桩铁证。
小满亲自审定最后一稿,命人将其藏于运粮车夹层,由可靠老仆护送进京。
临行前,她站在院中,望着北方天空,喃喃道:“这一次,不是为了推翻谁,是为了让真相不再需要被推翻。”
药效渐弱,她的咳血愈发频繁,有时醒来,唇齿皆红。
但她依旧每日整理残卷,在灯下写下一个个名字,仿佛只要还在书写,那些沉默的灵魂就未曾真正死去。
那一日清晨,萧玦照例送药。
石阶上空无一物。
他眉心微动,抬头望向窗棂——窗帘微晃,似有人刚退离。
他也知道,她已所剩无几。
但他没有露面,只将药碗轻轻放下,转身离去。
脚步踏过青石板,一如当年走出皇宫时那样坚定而孤绝。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河畔,晨光初绽。
萧玦蹲在岸边,面前围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
他翻开一页旧书,指着上面的字,声音低缓:“这是‘问’字。提出来,才是开始。”
河水静静流淌,映着天光云影。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满载粮食的牛车缓缓驶来,在渡口停下。
赶车的老仆跳下车,从夹层中取出一册厚书,交到岸边一名青年手中。
青年翻开第一页,神情骤变。
书页之间,夹着一片枯叶。
秋雨早已散去,霜未落,天地却如浸在冷水里般透着寒意。
河畔湿雾氤氲,晨光微弱地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片银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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