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绒布，将“永安居”小区紧紧包裹。三楼张德海家的灯光，在这片粘稠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刺眼而孤立。
陈科的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一种死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魂，在黑暗中窥探。
席乐依旧站在那里，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陈科口中“模仿地府”、“阴阳秩序混乱”这些骇人听闻的字眼，与他毫无关系。
他已然认定了那份来自“下面”的公道，心甘情愿地交出了某种代价，此刻只剩下被掏空后的平静，或者说，麻木。
刘芯彤的指尖微微发冷。她是一名警察，她的信仰是法律，是证据，是程序正义。可眼下，一桩明显的命案——无论死因如何离奇，一个坦承“引导”了死亡的报案人，却可能因为涉及那玄之又玄的“阴阳秩序”，而无法用她熟悉的规则去衡量、去制裁。
这感觉，像是在坚实的土地上骤然踩空，坠入一片无法着力的虚无。
“席先生，”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带着刑警不容置疑的权威，试图将话题拉回她能够掌控的轨道，“你提到你父亲席正廉的案子，有证据？能否提供给我们？”
席乐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看了刘芯彤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证据？有用吗？二十年了……那些纸片，抵不过人家一张嘴，一个眼神。”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绝望后的嘲弄，“刘警官，没用的。阳间的路，我走不通了。”
“走不通，不代表路就不存在！”刘芯彤的声音陡然提高，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法律或许会有疏漏，程序或许会有不公，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放弃它，转而投向另一种……无法验证、不受控制的‘正义’！那才是真正的无序！”
她的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席乐：“把你掌握的证据交给我。张德海死了，但当年的冤案是否还有其他参与者？是否还有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法律制裁不了死人，但还能追究活人！这才是对你父亲，对真相真正的负责！”
席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死寂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但很快又湮灭下去。他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喃喃重复：“没用了……下面已经判了……已经判了……”
陈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没有插话，目光却在席乐眉心和卧室那香炉之间来回扫视。
那森寒的鬼气与香炉中残留的异样波动，如同无形的丝线，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传入席乐那被绝望和异力充斥的识海：“席乐，看着我的眼睛。”
席乐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陈科那双浅淡却仿佛能洞穿幽冥的眸子。
“那两位‘阴差’，”陈科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他们判了张德海，可曾提过，如何处置当年案子里，其他该负责任之人？比如，那个行贿者？那个做伪证者？那个……或许能力有限，却最终选择沉默、任由冤案发生的……关键小人物？”
席乐的眼神猛地一颤！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内心某个被刻意忽略、或者说被那“阴差”引导着忽略的角落。
陈科继续道，语速不急不缓，却字字敲打在席乐的心防上：“地府律法，讲究因果循环，业报分明。若只诛首恶，而放任帮凶，甚至让真正的元凶逍遥法外，这……符合你认知中的‘公道’吗？那两位‘阴差’，可曾给你看过完整的‘判词’？可曾告知你，此案……是否已彻底了结？”
席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枯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挣扎的神色。他用力摇头，像是要甩掉脑中突然冒出的、不受控制的念头：“不……他们……他们只说张德海伏法……只说……我爹的冤屈已雪……”
“雪了吗？”陈科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若只雪了一半，甚至因此掩盖了更大的黑暗，这算哪门子的雪冤？这不过是……用一个错误，去掩盖另一个错误！甚至……是被人利用，成了清除特定目标、却放任真正罪恶的工具！”
“工具”二字，像一道惊雷，在席乐脑海中炸响。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微微发抖。那被“阴差”承诺和复仇快感所麻痹的神经，此刻被陈科犀利的话语强行唤醒，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未曾真正愈合的伤口和不甘。
刘芯彤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她上前一步，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席先生，陈科说得对。真正的公道，是水落石出，是所有该负责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把证据给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法律一个机会！让我们把你走了二十年没走通的路，继续走下去！让阳光之下的公正，去验证，去完成那‘下面’可能都未曾彻底完成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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