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虽歇,但天空依旧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严密地封锁着,透不下一丝鲜亮的阳光。
空气湿冷彻骨,仿佛能拧出水来,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南方冬日特有的、黏腻阴寒的窒息感。
街道上行人匆匆,大多缩着脖子,面色被这天气浸染得同样灰败。
沐兮裹着一件料子普通、颜色黯淡的驼色大衣,竖起的毛领将她大半张脸都掩藏起来,只露出一双清澈却写满警惕与忧虑的眼睛。
她站在靠近闸北区的一个嘈杂街角,这里远离租界的繁华,充斥着汗味、煤烟味和廉价食物的气息。
黄包车夫吆喝着穿梭而过,苦力们扛着沉重的麻袋,小贩在路边叫卖着热腾腾的包子或劣质香烟——这是最适合隐匿在人群中进行秘密接头的环境。
她指尖冰凉,深深藏在大衣口袋里,紧握着一把小巧的、来自江予哲的女士手枪。
冰冷的金属触感并未带来多少安全感,反而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危险境地。
父亲生前最后一批未能成功运抵前线的物资清单,以及“星槎”名录上那些可能已血洒疆场的名字,像一块块灼热的炭,日夜炙烤着她的心。
张彦钧的势力范围内探听不到真实的前线战况,他只会用强横的态度将她与外界隔离;
周复明的话语永远像蒙着一层薄雾,真假难辨,利益至上;
沈知意的情报网络或许能触及,但那代价她心知肚明,且他的掌控欲令人窒息;
孙应洋那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关心如何将沐家的海外资产变现。
思前想后,唯一可能给她带来一些不加掩饰的、哪怕残酷却真实信息的,似乎只剩下江予哲——那个怀抱理想、行走在刀尖上的革命者。
尽管上次在那条肮脏弄堂里,他刹那间的失控让她心生警惕,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
但她不得不理智地承认,在这些与她命运交织的男人中,江予哲的“动机”相对最为“纯粹”,哪怕这种纯粹是建立在另一种宏大却遥远的目标之上。
他的理想主义,有时显得天真甚至迂腐,却也是一种可以尝试利用的、相对干净的筹码。
她在寒风中伫立了约莫一刻钟,鼻尖冻得发红,脚尖也渐渐失去知觉。
终于,在大街涌动的人潮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予哲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衫,颈间围着一条深色围巾,遮住了部分下颌,步履匆匆,眉头紧锁,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沉重的思虑中。
他的打扮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见到沐兮,他目光快速扫视四周,随即加快脚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被寒风一吹就几乎散掉:“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沐兮默然点头,压下心头翻涌的焦虑,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两人默契地转身,迅速拐入旁边一条更为僻静狭窄的小路。
这里的喧嚣顿时被隔绝,只剩下风吹过电线发出的呜呜声。
路边堆放着废弃的木箱和破损的箩筐,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球燃烧后刺鼻的硫磺味、食物残渣腐烂的酸臭以及角落里便溺的骚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江予哲在一处相对背风的墙角停下脚步,再次警惕地观察了来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转向沐兮。
他的脸色凝重,没有一句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前线情况,非常不好。”
沐兮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日本人投入了重兵,火力悬殊太大。”
他语速很快,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砸落,“我们的队伍很多连像样的枪都没有,弹药匮乏,医疗条件更是近乎于无。伤亡极其惨重。”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沐兮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补充道,“你父亲上次冒着巨大风险送过去的那批磺胺和止血带,确实救回了很多战士的命。组织上让我务必转达感谢。但是…”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冷意似乎能冻结肺叶:“但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沐兮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悄悄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粗糙的砖墙才能站稳。
她声音发颤,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那后来呢?还有没有物资能送过去?或者有没有我可能认识的人的消息?”
她问得小心翼翼,避免直接提及“星槎”名录,但相信江予哲能明白她所指。
江予哲的眼神骤然一黯,像是被触动了最痛苦的神经。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避开了沐兮那双充满希冀又恐惧的眼睛:“水陆封锁线都被日本人看得死紧,几乎是铁桶一般。最近一次我们尝试通过内河小船输送一批紧急药品,护送的三个同志,全部牺牲了,物资也沉入了江底。”
他艰难地说完,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应她关于“熟悉的人”的询问。
那些或许曾与沐兮有一面之缘、或许曾受沐父资助的热血青年们的名字,可能早已化为阵亡名单上冰冷的符号,他不忍心在此刻,在这个地方,对她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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