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的太阳刚爬过屋脊,李家婶子就把泡了整夜的糯米倒进石臼里。糯米吸足了水,圆滚滚的像颗颗白玉珠,她用木瓢舀起一勺,手腕轻轻一抖,珠子“哗啦啦”落回石臼,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碎光。
“娘,我来舂米!”小虎攥着木杵跑过来,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这木杵比他的人还高,是爹特意削短了把柄的。他学着爹的样子把木杵举过头顶,“咚”地砸进糯米堆里,米粒被砸得四处飞溅,有几颗还蹦到了灶台上的桂花罐里。
“慢着点,”李家婶子笑着拍掉他发梢的米粒,“舂米得顺着劲儿,像揉面团似的,不然米碎了不说,还累得慌。”她接过木杵,手腕轻轻一转,木杵在石臼里画着圈,糯米被碾得渐渐发粘,“你看,这样才对,让每粒米都受着劲儿,磨出来的粉才细。”
小虎蹲在石臼边,看着糯米慢慢变成乳白的粉,忽然指着墙角的竹筛:“娘,筛粉的时候要放桂花不?”那竹筛里晒着今年新收的桂花,金黄金黄的,香得能勾走人的魂。
“放,咋不放?”李家婶子直起身,额角沁着薄汗,“等下磨好粉,拌糖的时候撒两把,蒸出来的年糕能香到年三十。”她忽然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你张奶奶昨儿还说,她年轻时蒸年糕,总在粉里掺点桂花,说‘桂花开在年糕里,日子能甜一整年’。”
说话间,爹背着半袋红糖回来了,裤脚沾着路上的泥。“镇上的红糖涨价了,”他把糖袋往桌上一放,解开时腾起细粉般的糖沫,“不过我抢了最后两斤,够咱蒸三笼年糕了。”
小虎凑过去闻,红糖的焦香混着桂花的甜,在屋里漫成一团暖融融的雾。他忽然想起张奶奶家的老桂树——每年秋天,那树能落满院的桂花,张奶奶就用竹匾接着,晒干了分给出村的娃,说“带着桂花香,走到哪儿都想家”。
糯米粉磨好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李家婶子把粉倒进大盆里,加温水揉成面团,小虎就负责往面团里撒桂花。金黄的花瓣粘在乳白的面团上,像撒了把碎金,他忍不住抓起一小撮桂花往嘴里塞,清苦的香混着微甜,在舌尖慢慢散开。
“小馋猫,”娘拍开他的手,“桂花得拌在糖里才甜,生嚼着涩。”她往面团里揉进红糖,手掌翻动间,面团渐渐变成浅褐色,糖粒在里面慢慢化开,粘得能拉出细丝。
蒸年糕的蒸笼是祖上传下来的竹篾笼,笼底垫着新鲜的荷叶,是爹今早从塘里摘的。李家婶子把揉好的面团放进笼里,捏成圆圆的块状,每个上面都嵌一颗红枣,像给年糕戴了顶小红帽。“这样蒸出来,每个年糕都带着荷叶香,”她盖上笼盖时说,“你奶奶以前总说,荷叶能吸走火气,吃再多也不腻。”
灶膛里的火得用松针和硬柴混着烧,松针引火快,硬柴烧得久,这样笼里的热气才能匀匀实实的。小虎蹲在灶门前,手里攥着根树枝,时不时拨弄下柴火,看火星子从灶门里窜出来,落在地上又变成灰烬。
“你看这火,”爹走过来,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柴,“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弱,就像蒸年糕的日子,得不慌不忙,才能把甜慢慢熬出来。”他指着蒸笼缝里冒出来的白汽,“你闻,桂花和红糖的香都裹在汽里呢,等下开盖,准能香透半条街。”
张奶奶挎着个竹篮来了,里面是她腌的酸萝卜:“他婶子,我给你送点咸菜,等下吃年糕解腻。”她往蒸笼边凑了凑,深吸一口气,“哟,这香得,比我年轻时闻过的桂花香还醉人。”
李家婶子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块生面团:“尝尝,红糖放得多。”张奶奶咬了口,眼睛立刻亮了:“甜!真甜!跟你娘当年做的一个味。”
蒸笼的盖子被掀开时,白汽“腾”地冒起来,带着桂花和红糖的香,像场金色的雨,落在每个人的鼻尖上。年糕的表面泛着油亮的光,红枣嵌在上面,像颗颗小红灯笼,荷叶的清香混在里面,把甜腻都中和得恰到好处。
小虎刚要伸手去拿,被娘用筷子敲了下手背:“等凉透了再吃,现在烫嘴。”她给张奶奶装了满满一碟,“您老带回去,跟我叔慢慢吃。”
张奶奶接过碟子,看着蒸笼里的年糕,忽然叹了口气:“还是老法子蒸出来的东西香,不像城里卖的,一股子机器味。”她往小虎手里塞了颗糖,“好孩子,明年秋天,咱去摘桂花,蒸更多的年糕。”
小虎含着糖,看着娘把年糕切成小块,晾在竹匾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年糕上,给它们镀了层金边,桂花的香混着灶膛的炭火气,在屋里漫得老远。他忽然觉得,这年糕里藏着的不只是糖和桂花,还有奶奶的话、张奶奶的笑、爹娘的手掌温度,和这一整年的盼头,蒸在一起,甜得扎实,香得绵长。
等年糕凉透,小虎偷偷拿了块揣在怀里,他要给村头看磨盘的王爷爷送去。他知道,王爷爷最爱吃带桂花的年糕,每次吃都会说:“这香啊,能记到明年开春。”而这年糕的甜,大概也能跟着春天的风,漫进新一年的日子里,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染得金灿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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