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晨雾还没散,李家婶子就踩着露水往灶房去了。灶门前的柴堆码得整整齐齐,最底下压着去年的松针,引火时能冒出带着松香的白烟。她往灶膛里塞了把干玉米芯,“擦”地划亮火柴,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柴禾的边缘,把她映在墙上的影子晃得活泛起来。
“娘,今儿熬腊八粥不?”小虎裹着棉袄从里屋钻出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像堆被霜打过的茅草。灶台上摆着前儿赶集买的杂粮——红豆、绿豆、花生、莲子,还有从张奶奶家讨来的红枣,个个饱满得像小灯笼。
“熬,咋不熬?”李家婶子用火钳把柴禾往灶膛深处推了推,火星子顺着灶门的缝隙往外跳,“你张奶奶说,腊八这天的粥得用慢火熬够三个时辰,喝了能暖一冬。”她抓起把红豆往锅里撒,红珠子落在清水里,“咕咚”打着转往下沉,“你爹去镇上买红糖了,说要给粥里多放两勺,甜得能粘住牙。”
小虎凑到灶台边,鼻尖快碰到锅沿:“我能先尝颗红枣不?”
“小馋猫。”李家婶子笑着从竹篮里拣了颗最大的红枣,塞到他手里,“这枣是张奶奶晒的,去年秋天摘的,搁在陶罐里存了仨月,甜得能流蜜。”
小虎把红枣塞进嘴里,果肉的甜混着淡淡的烟熏味在舌尖化开——张奶奶家的灶膛总烧松柴,晒出来的枣子都带着点松针的清香。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娘,这是我攒的压岁钱,给你买柴禾。”
纸包里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最大的面额是五角。李家婶子的眼圈忽然热了,捏着毛票的手轻轻抖了抖:“傻孩子,娘有柴禾。”她把毛票重新包好,塞进小虎的棉袄口袋,“留着买炮仗,年三十晚上放,驱驱邪。”
灶膛里的火渐渐稳了,变成温吞的橘红色。李家婶子往锅里添了把小米,搅动的木勺碰到锅沿,发出“当当”的轻响,像在跟灶膛里的柴火打招呼。“你看这粥,”她对小虎说,“红豆性子急,得先下锅;莲子慢热,晚点放才煮得烂。就像过日子,急不得,得慢慢来。”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吱呀”声,张奶奶挎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里是几棵带着泥的白菜:“他婶子,我腌了点酸菜,给你添在粥里,解解腻。”她往灶门前瞅了瞅,“这火养得好,不燥,熬出来的粥准香。”
李家婶子赶紧往灶膛里添了根松柴,松柴遇热冒出白烟,带着清苦的香:“您老咋还跑一趟?等粥熬好了我给您送去。”
“我这老骨头,活动活动舒坦。”张奶奶坐在灶门前的小马扎上,看着火苗舔着柴禾,“想起你娘当年熬粥,总在灶膛里埋个红薯,说‘粥养人,薯暖心’,现在我还这么干呢。”
小虎眼睛一亮:“那咱今儿也埋红薯!”
“埋,咋不埋?”李家婶子从墙角拎出个红薯,表皮沾着点泥土,“就埋在灶膛最边上,用炭火慢慢焐,等粥好了,红薯也软得能捏出蜜来。”
张奶奶看着小虎蹲在灶门前,小心翼翼地把红薯塞进炭火里,忽然叹了口气:“当年你爹就这么蹲在这儿,跟你一般大,总问‘粥啥时候好’,现在都成能扛事的汉子了。”
李家婶子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可不是嘛,日子就像这灶膛里的火,烧着烧着,娃就长大了,老的就……”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用木勺轻轻搅动锅里的粥,杂粮的香气混着松烟味漫开来,把屋里的冷气都驱散了。
日头爬到窗棂上时,粥终于熬好了。李家婶子揭开锅盖,白汽“腾”地冒起来,带着甜香扑了满脸。她给张奶奶盛了满满一碗,又往小虎碗里多放了两勺红糖,最后才给自己盛——她的碗里红枣最少,红豆却最多,她说“红豆补血,我壮实,不用补”。
小虎捧着碗,看见灶膛里的红薯被爹用火钳夹出来,焦黑的外皮裂开道缝,金黄的瓤冒着热气。他刚要伸手去拿,被爹按住:“慢点,烫。”爹用手掰开红薯,把最软的那半递给他,自己啃着带硬皮的部分。
张奶奶喝着粥,看着灶膛里的炭火,忽然笑了:“这粥里啊,有红豆的甜,莲子的绵,还有咱这灶膛的烟火气,喝下去,心里踏实。”
小虎似懂非懂,只觉得这碗粥比任何时候都香。他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炭火,看着娘和张奶奶脸上的笑,忽然明白,所谓年味,大概就是这灶膛里的火、锅里的粥、手里的红薯,还有身边这些热热闹闹的人,混在一起,酿成的暖。
等粥喝完,李家婶子开始往灶膛里添更多的柴——她要蒸年糕了,用新磨的糯米粉,掺着自家种的桂花,蒸出来的糕能香透半个村。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像贴了层暖融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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