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刚被日头晒化,哑女就搬了竹凳坐在屋檐下,把针线筐拖到脚边。筐里的线轴滚了半圈,露出藏在底下的碎布——红的是去年做棉袄剩下的绸缎边,蓝的是小虎补丁裤上拆下来的粗布,黄的是张婶给的零碎花布,被她按颜色码得整整齐齐,像一筐被打翻的彩虹。
“又在攒花布呢?”小虎挑着两桶水从井边回来,扁担在肩头晃悠,水桶里的水荡出细浪,“昨儿镇上赶集,见布铺进了新花色,青底洒金的,配你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正好。”
哑女抬头冲他笑,手里的针正穿过一块粉布,绣出半只蝴蝶翅膀。她往旁边挪了挪竹凳,示意小虎坐下。小虎放下水桶,挨着她蹲在石阶上,看她把碎布拼成巴掌大的方块,针脚细密得像虫蛀的纹路。
“这是要拼个坐垫?”他戳了戳布上的图案,“这兔子耳朵歪了。”哑女嗔怪地拍开他的手,拿起剪刀把歪掉的布角修了修,重新绣上两笔,兔子顿时像活了似的,耳朵支棱着像是在听檐角的麻雀叫。
墙根的老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针线筐里,把各色线头照得透亮。小虎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给你留的。”打开一看,是两块桂花糕,糖霜在光里闪着细晶,“李婶今早刚蒸的,还热乎。”
哑女拿起一块,递到他嘴边,小虎咬了一大口,糕渣掉在衣襟上,引得她笑着去拍。他含糊不清地说:“慢点绣,下午我去山里砍竹子,给你编个新针线筐,比这破竹筐结实。”
针线筐确实有些旧了,边缘的竹条松了几根,是前年小虎用劈开的竹篾编的,当时他手指被篾片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竹筐上,如今还留着个暗红的小点。哑女摸了摸那个小点,指尖轻轻按了按,像是在触碰一段温热的记忆。
她忽然放下针线,往屋里跑,很快抱来个小木箱,打开来,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有块湖蓝色的软缎,是去年小虎卖柴换的,说给她做件新夹袄;有块细棉布,带着淡淡的药香,是她生疹子时张婶送的,说贴着皮肤舒服;还有块粗麻布,上面沾着草屑,是两人一起割稻子时,她用来包午饭的。
“想做件新衣裳?”小虎凑过去看,“用这块湖蓝的吧,衬得你脸白。”哑女摇摇头,把布料一块块铺在地上,拼成个半大的方形,又从针线筐里翻出各色丝线,在布料边缘比划着。
“你是想……拼床褥子?”小虎恍然大悟,“用碎布拼花褥子,铺在新打的床上正好!”他说的新床,是前几日请木匠打的,床头雕了缠枝莲,就等着糊上窗纸就能用了。
哑女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琉璃。她捡起那块带药香的细棉布,铺在中央当花心,又用湖蓝缎子围在外面,像朵半开的莲花。小虎看着她忙活,忽然说:“我帮你穿线吧,你眼神好,绣花样,我来那边。”
他笨手笨脚地捏起针,线却总穿不进针眼,急得鼻尖冒汗。哑女忍住笑,握住他的手,教他把线头抿湿捻尖,果然一穿就进。两人并排坐着,阳光从头顶移到肩头,针脚在布上慢慢游走,他纳的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整齐的针脚都让人心里踏实。
檐角的麻雀飞走又飞来,老猫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小虎纳着纳着,忽然说:“等褥子拼好了,咱就把婚期定了吧。”
针“噗”地扎在布上,哑女的手指顿了顿,血珠从指尖冒出来,滴在湖蓝缎子上,像朵突然绽开的蓝莲花。小虎慌忙抓过她的手,往嘴里含,被她红着脸推开。他从怀里摸出块碎瓷片——是去年在河边捡的,边缘磨得光滑,上面用刀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囍”字。
“我刻了三夜才刻成。”他把瓷片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颤。哑女低头,看见布上的针脚歪歪扭扭,像两人踩在田埂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却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
针线筐里的线轴还在慢慢转,把零碎的时光缠成线,把散落的日子拼成花。远处传来晚归的牛叫声,小虎的纳边针脚渐渐齐整了些,哑女的蝴蝶绣好了最后一片翅膀,振翅欲飞的模样,像是要载着这满筐的暖,飞进即将到来的冬天。
喜欢乡野奇途请大家收藏:(m.x33yq.org)乡野奇途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