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盛时,院角的老榆树被晒得蔫蔫的,叶子卷成了小筒。哑女坐在树荫下的竹凳上,手里摇着那把小虎新编的蒲扇,扇面上用靛蓝染的蝉纹被晒得愈发鲜亮,比去年那把磨破了边的旧扇凉快多了。
“慢点摇,别累着胳膊。”小虎挑着两桶井水从院外进来,木桶晃悠着,溅出的水花在青石板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他把水桶往榆树底下一放,拿起葫芦瓢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结滚动的声响比树上的蝉鸣还响。
哑女接过他递来的瓢,也喝了两口。井水凉丝丝的,带着点井底青苔的清冽,比去年夏天窖藏的酸梅汤还解渴。她想起去年此时,两人也是在这榆树下歇凉,那时的水桶是裂了缝的,挑回来的水只剩半桶,他却笑着说“省水”,把仅有的水都留给她擦汗,自己则用湿毛巾沾着缸底的陈水擦脸。
树影里的石桌上,摆着个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绿皮上还挂着水珠,用草绳捆着沉在水桶里镇着。哑女解开草绳,抱起西瓜往石桌上一放,小虎抄起菜刀“咔嚓”一声劈开,红瓤黑籽,甜香立刻漫开来,引得趴在墙根的大黄狗都摇起了尾巴。
“给你。”小虎挑了块最红的递过来,上面还留着他啃过的牙印,“中间这口最甜,你吃。”
哑女笑着接过来,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靛蓝布裙上,像落了颗小小的红玛瑙。她想起去年夏天,西瓜是跟邻村换来的,不大,还带着点沙瓤,他却把中心的瓜瓤挖成球,盛在粗瓷碗里给她,自己啃着边缘的瓜皮,说“皮更脆,能败火”。那时他的粗布褂子后背磨出个洞,被汗水浸得透湿,贴在身上像幅深色的画,不像现在,新做的月白布褂子浆洗得挺括,连袖口的针脚都透着仔细。
树上的蝉鸣一阵比一阵急,像在催着日头快点西斜。小虎忽然起身,从屋里拎出个竹编的小筐,里面装着刚摘的青西红柿和嫩黄瓜,“李婶说用井水湃过,拌着吃最爽口。”他把黄瓜往井水里一浸,水珠顺着瓜纹往下淌,“等会儿再烙两张葱花饼,就着这凉菜,比去年的糙米饭舒坦。”
哑女蹲在井边,帮着把青西红柿切成瓣。井水湃过的蔬果带着股凉意,指尖碰上去,激得人打了个激灵。她想起今早去菜田摘菜时,看见小虎在给黄瓜架绑竹竿,阳光晒得他脊背发黑,却还是把最嫩的那根黄瓜留着,说“给你当零嘴”。那时的黄瓜架歪歪扭扭,是去年的旧竹竿拼的,今年他特意砍了新竹,架搭得又高又稳,黄瓜藤顺着往上爬,结得密密麻麻。
“你看!”小虎忽然指着墙头,一只芦花鸡正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瞅,看见石桌上的西瓜皮,“咯咯”叫着就要飞进来,被他一跺脚吓跑了,扑棱棱的翅膀带起阵热风,吹得榆树叶“沙沙”响。
哑女笑着捡起块西瓜皮要扔,却被他拦住:“别扔,留着喂猪,去年你说这瓜皮喂出来的猪肉香。”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像蝉鸣里的私语,“等秋收了,咱杀头猪,请全村人来吃肉,让他们尝尝你喂的猪有多香。”
凉拌菜端上桌时,日头已经西斜了些,蝉鸣也歇了几分。小虎烙的葱花饼金黄金黄的,咬一口酥得掉渣,混着井水湃过的凉菜,清爽得像把夏日的暑气都吞进了肚里。大黄狗趴在桌下,啃着剩下的西瓜皮,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
“明早去镇上赶集不?”哑女忽然开口,手里的饼渣掉在桌布上,“给你扯块新布做件单衫,去年那件洗得发白了。”
小虎嘴里的饼还没咽下去,含糊道:“不去不去,菜田的茄子该摘了,去晚了就老了。”他把最后一块饼往她碗里塞,“布不用扯,我这褂子还新着呢,倒是你,该扯块花布做件新裙子,去年那件蓝布裙都洗得发灰了。”
哑女看着他眼里的光,比井水里的碎影还亮。她想起开春时,两人在院角种下的凤仙花,如今已经开得如火如荼,红的、粉的、紫的,像片小小的云霞。“用凤仙花染布吧?”她忽然说,“染件浅粉色的,比买的花布好看。”
小虎眼睛一亮:“好啊!我帮你摘花瓣,多摘点,染得浓些,风吹日晒也不容易褪色。”
暮色渐浓时,井台上的西瓜皮被收拾干净了,石桌上的碗筷也收进了灶房。小虎坐在竹凳上,给哑女扇着蒲扇,扇面上的蝉纹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她靠在他肩头,听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忽然觉得,这夏夜的风里藏着的,不只是井水的凉,还有两个人相依的暖,像这老榆树上的蝉鸣,年复一年,声声都透着安稳。
灶房里飘来新熬的绿豆汤香,甜丝丝的,混着榆树叶的清香,在院里漫成一片软。哑女看着小虎扇扇的手,忽然觉得,这寻常的夏夜,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有井水的凉,有蝉鸣的热,有身边这个人,就像这灶上的绿豆汤,熬得稠稠的,暖得人心头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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