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在深蓝色伞面上敲打出细密的节奏，像梅韵涵此刻杂乱无章的心跳。她走在龙斯誉身侧，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沉默如同第三个人，横亘在他们中间。
伞不算很大，他大半边肩膀都露在雨幕外，深色外套很快洇湿了一片，颜色变得更深沉。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梅韵涵握紧伞柄，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麻。她想把伞往他那边挪一点，又觉得这动作在此刻显得过于刻意和亲近，与两人之间冰冷的气氛格格不入。
“龙斯誉，”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沉默地走着，仿佛没有听见。
梅韵涵心里的火气又隐隐冒头，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她停下脚步，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挪动一步。
龙斯誉察觉到，也停了下来，终于侧过头看她。雨幕中，他的眼眸像是被水汽浸润的黑曜石，深沉，冰冷，却又隐约映出她带着倔强的脸庞。
“谈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真切。
“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梅韵涵抬起眼，直视着他，雨水沾湿了她的睫毛，让她看起来有些脆弱，眼神却带着不肯退让的坚持，“就因为我接受了班长一次很普通的帮助？就因为我和他正常地说了几句话？龙斯誉，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莫名其妙吗？”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龙斯誉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握着伞柄的手指关节更加分明。他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普通？”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你觉得，那是‘普通’？”
“不然呢？”梅韵涵反问，“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很正常吗？难道我连和别的同学正常交往的权利都没有了吗？需要你像监视一样看着我，还需要你用纸条来‘提醒’我？”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连日来积压的委屈和愤怒。
龙斯誉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怒意，有不耐，还有一种……梅韵涵看不懂的，类似于受伤的神色。
“权利？”他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你觉得那是你的‘权利’。”
他上前一步，伞面向她倾斜，完全将她笼罩在遮蔽之下，而他自己则彻底暴露在雨中。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利落的黑发滑落，流过他紧绷的下颌。
他靠得很近，近到梅韵涵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带着湿意的冷冽气息，以及那股强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梅韵涵，”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做的一切，也都是‘普通’的？我帮你解决的麻烦，我为你准备的资料，我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和别人随手递给你一把伞，一样‘普通’？”
他的目光锁住她，不容她闪躲。
“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所以觉得……理所当然了？”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梅韵涵心中最柔软、也最不敢深想的地方。她猛地怔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理所当然？
她从来没有觉得理所当然过。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好，他的特殊，他的……与众不同。她珍视他给予的一切，甚至因此感到过惶恐和压力。可这和他此刻的指控，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没有……”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没有？”龙斯誉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普通’，什么又是‘特殊’？涂乾俊的关心是‘普通’的暖意，那我的呢？”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即将破笼而出的情绪，“我的，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没入衣领。他站在雨里，浑身湿透，眼神却像燃烧的火焰，灼灼地逼视着她，等待一个答案。
梅韵涵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显得有些狼狈却依旧固执挺拔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从未如此清晰表露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的质问，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奇异地凝固了，然后慢慢融化成一滩酸涩难言的水渍。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龙斯誉。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掌控一切的少年，而像一个……害怕被取代、被模糊了位置的孩子。
她忽然意识到，他所有的冰冷、沉默、甚至那些伤人的举动，或许都源于同一个地方——一种她从未深入理解过的，属于龙斯誉式的恐慌。
雨，还在下。街灯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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