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晨光格外慷慨，将市体育馆——这处临时充当毕业典礼会场的地方，照得一片通明。空气里漂浮着塑胶跑道被炙烤后的淡淡气味，混合着洗发水的清香和抑制不住的兴奋低语。
梅韵涵穿着略显宽大的白色衬衫和及膝蓝裙，坐在班级方阵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胸前崭新的红色领结。周围是喧闹的，同学们互相整理着衣领，检查着头发，脸上洋溢着对这场盛大告别仪式的好奇与激动。她却觉得有些恍惚，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看着这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庆典。
直到主持人宣布典礼开始，雄壮的国歌声响彻整个场馆，所有穿着统一毕业服的学生齐刷刷起立时，那种真实的、即将作别的钝痛感，才清晰地撞击在她的心口。
校长的致辞透过麦克风传来，是熟悉的、带着勉励与期许的腔调，讲述着六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梅韵涵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前面一排排黑色的脑袋，精准地落在了最前方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上。
龙斯誉作为毕业生代表，需要上台发言。他穿着同样的白色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肩线越发平直。即使是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他周身似乎也自带一种沉静的气场，将周遭的浮躁悄然隔绝。
当念到他的名字时，他从容起身，步伐稳健地走向演讲台。场馆内的目光，尤其是许多女同学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欣赏、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倾慕。
梅韵涵的心，微微紧了一下。
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动作不疾不徐。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又似乎无所不包。梅韵涵却觉得，在那短暂的一瞥中，他的视线仿佛在她所在的方向，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停顿，快得像是错觉。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设备放大出来，清朗而沉稳，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冷静与逻辑。他没有说太多煽情的话，只是简洁地回顾了六年的收获，感谢了师长的培育，展望了未来的挑战。言辞精准，条理清晰，一如他做事的风格。
然而，在他发言即将结束，说到“离别不是为了忘却，而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时，他的语速几不可察地慢了一丝。他的目光再次抬起，这一次，梅韵涵清晰地感觉到，他穿越了重重人群，笔直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眼神深邃，里面没有典礼该有的激昂，也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一种沉静的、如同诺言般的笃定。仿佛在说：看，我说过的，轨迹已记录。
只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流畅地说完了最后的致谢词，鞠躬，下台。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梅韵涵却觉得周遭的声音都远去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他刚才那个眼神，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像是对他们之间那份“特殊”关系，在这样公开场合下的一次无声确认。
典礼的高潮是颁发毕业证书和拨穗仪式。学生们按班级依次上台，从校长手中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红色证书，再由班主任将学位帽上的流苏从右边拨到左边。
当轮到梅韵涵所在班级时，她跟着队伍，一步步走上主席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能感觉到来自台下某个方向的注视，沉静而温暖。
从校长手中接过证书时，她看到了校长和蔼的笑容。然后，她走到班主任面前。年近退休的班主任眼眶有些发红，颤抖着手，将她帽檐上的蓝色流苏轻轻拨过。
“梅韵涵，以后要更加努力啊。”班主任的声音带着哽咽。
“谢谢老师，我会的。”梅韵涵用力点头，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她捧着证书，转身面向台下。闪光灯此起彼伏，家长们挥舞着手臂。在那一大片模糊的光影和面孔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龙斯誉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东张西望或激动挥手，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班级队伍的前方，目光穿越喧嚣，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视线。他看着她，嘴角似乎有极淡极淡的，一丝向上的弧度。像是在说：看，我们毕业了。
那一刻，梅韵涵忽然觉得，所有的惶惑不安，所有对未来的不确定，都被他这一个眼神抚平了。
典礼结束的瞬间，体育馆仿佛炸开了锅。帽子被高高抛向空中，如同放飞的白鸽。欢呼声、尖叫声、哭泣声、拥抱……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梅韵涵被人群推搡着，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失控的、充满生命力的告别场面。忽然，她的手腕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握住。
她猛地回头。
龙斯誉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从汹涌的人潮中，轻轻地、却坚定地带离了出来，护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他的手心很烫，熨帖在她微凉的皮肤上。他没有立刻松开，而是低头看着她，额前的黑发因为刚才的拥挤而略显凌乱，眼神却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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