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的课程，对梅韵涵而言，像一部声音嘈杂却内容模糊的默片。陈老师的声音、周围同学翻动书页的声响、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的哨音……所有这些，都无法真正进入她的大脑。她的感官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屏障之外是世界，屏障之内，只有对面那栋空空如也的窗口，和龙斯誉留下的、冰冷如实质的凝视余温。
他走了，但他的目光仿佛已经烙印在了那扇窗户上，烙印在了她的每一本新书上，甚至烙印在了她周围的空气里。
课间休息的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爆发出被压抑已久的喧闹。同学们像出笼的鸟儿，纷纷离开座位，寻找熟悉的小学同学，或是带着试探性的友好，与新闻桌交换姓名。
“韵涵，我们去接水吧？”李晓活力满满地邀请道。
梅韵涵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我……我有点累，想坐一会儿。”
她需要这片刻的安静，来消化胸腔里那股堵得她发慌的郁气。她独自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英语书扉页上那行熟悉的字迹。这字迹曾经给她带来过隐秘的安心感，仿佛无论在哪里，都有一个人提前为她打点好一切。但此刻，这行字却像一道枷锁，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她的所有物早已被标记，她的领地早已被入侵。
一种微弱的、却持续不断的窒息感，像细细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脖颈。
“梅韵涵同学，对吗？”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梅韵涵猛地回过神，抬起头。学生会主席涂乾俊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她的课桌旁，脸上带着那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他手里拿着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
“是……是的，学长。”梅韵涵有些局促地应道，下意识地将那本写有龙斯誉字迹的英语书往怀里收了收。
“别紧张。”涂乾俊的笑容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刚才陈老师提到，需要一位同学暂时负责收取我们班的语文作业，我看到你坐在这个位置，比较方便，想先问问你愿不愿意暂时负责一下？”
他的询问礼貌而周到，给予了充分的尊重，与某种不容置疑的、直接替她做决定的方式截然不同。
梅韵涵愣了一下。这只是班级里最普通的一项事务，但却是进入新环境后，第一个向她抛来的、属于“正常”校园生活的橄榄枝。一个摆脱那无形目光，融入新集体的机会。
她几乎想要立刻点头。
然而，就在她嘴唇微启的瞬间，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来。她猛地转头望向对面那扇窗户——那里依旧空荡。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就在某处，看着。他总能知道。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垂下眼睫，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我怕我做不好。”
涂乾俊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理解地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没关系，这很正常。那我再问问其他同学。如果你以后改变主意，或者在学习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的体贴和分寸感，让梅韵涵心里那点因为拒绝而产生的愧疚感，更浓重了几分。也让她对那道无形目光的束缚，生出了更清晰的怨怼。
“谢谢学长。”她低声道。
涂乾俊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另一个可能人选的座位。他的背影挺拔，步履从容，像一道移动的、温暖的光源。
梅韵涵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刚刚亲手推开了一份正常的、友善的接触。只因为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阴影。
下午有一节体育课。在更衣室换上略显宽大的运动服，梅韵涵随着人流走向宽阔的操场。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暂时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阴霾。自由的奔跑、队友的呼喊、汗水的气息……这些属于青春活力的元素，似乎拥有某种原始的治愈力量。
她加入了女生们练习排球的小组。跳跃，击球，虽然动作生疏，但在一次成功的垫球后，听到队友的欢呼声时，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纯粹的、属于这个年龄的快乐。她甚至暂时忘记了那道视线，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舒展的笑容。
然而，这短暂的放松，在她一次跳起击球后，落地不稳，脚踝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时，戛然而止。
她“嘶”了一声，蹲下身揉着脚踝。
“没事吧？”身边的同学关切地问。
“没事，好像轻轻扭了一下。”梅韵涵摇摇头，试图站起来，眉头却因为疼痛微微蹙起。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以一种近乎突兀的速度和姿态，出现在了排球场的边缘。
是龙斯誉。
他不知何时来到了操场，又或许，他一直在某个她未曾留意的地方。他穿着同样的运动服，额角带着细微的汗珠，似乎刚刚结束他们班的体育活动。但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运动后的酣畅，只有一片沉冷的焦灼。
他穿过几个场地，无视了周围所有投来的好奇、惊讶甚至带着些许畏惧的目光，径直走到梅韵涵面前，蹲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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