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刺骨，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梅韵涵的脸上、身上。校服很快就被彻底淋透，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冷的寒意。但比这秋雨更让她浑身发冷的，是龙斯誉紧紧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愤怒、失望和某种深刻痛苦的绝望气息。
他没有看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拉着她在瓢泼大雨中一步步前行。他的步伐很大，很急，梅韵涵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脚下滑腻，雨水模糊了视线，她踉跄了一下，手腕上的力道瞬间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防止她摔倒，却也带着一种惩罚般的意味。
“龙斯誉……你放开我！”她试图挣扎，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微弱而颤抖，“你弄疼我了！”
他终于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
雨水顺着他黑硬的发梢不断流淌，划过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的眼睛像两潭被暴雨搅乱的深水，里面翻涌着梅韵涵从未见过的、如此赤裸而汹涌的情绪。不再是平日里的沉静淡漠，也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近乎失控的痛楚。
“疼？”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被雨声衬得有些破碎，“你知道什么是疼？”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雨幕中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
“看着你和别人有说有笑，看着他为你撑伞……梅韵涵，那才叫疼！”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质感，穿透哗哗的雨声，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梅韵涵被他话语里巨大的痛苦震住了，一时忘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流下，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眼底深处那抹近乎脆弱的神色。
“我只是……只是没有带伞……”她试图解释，声音带着哭腔，“学长他只是……只是顺路……”
“顺路？”龙斯誉嗤笑一声，那笑声在雨里显得格外苍凉，“他对谁都这么‘顺路’吗？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要接受他的‘顺路’？”他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像沉重的石头投入她本就混乱的心湖。
“我……”梅韵涵语塞。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一刻，她会鬼使神差地点头？是因为那点被压抑太久、渴望正常交往的念头？还是因为……那一丝对龙斯誉无处不在的掌控的、隐秘的反抗？
她的沉默，像是一桶油，浇在了龙斯誉心头的怒火上。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腕，那骤然失去的力道让梅韵涵往后踉跄了一步。他看着她手腕上那圈清晰的红痕，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晦暗淹没。
“我说过，”他抬起手，湿透的指尖隔着冰冷的雨水，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却又在最后一刻隐忍地蜷缩起来，最终重重地点在她的心口，那个他曾经隔窗指过的地方，“这里，只能有我。”
他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绝对的掌控，反而充满了某种无力的、试图确认什么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梅韵涵从未听过的脆弱，“为什么总要去看别人？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他那双总是盛满星辰和冷静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雨水冲刷后的、赤裸裸的受伤和迷茫。
这一刻，梅韵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一直以为他的守护是强势的、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让她窒息的压迫感。直到此刻，在这场冰冷的暴雨里，她才隐约窥见，那坚硬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是多么强烈的不安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依赖。
他不是在圈禁她。
他是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极端的方式，死死地抓住他世界里唯一的光亮，害怕被抛弃，害怕被取代。
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鼻腔，混合着冰冷的雨水，让她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委屈、恐惧、怨怼，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他眼中那抹罕见的脆弱击碎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大雨冲刷着两人，像两座沉默的、在暴风雨中相互折磨的雕像。
龙斯誉看着她苍白的脸，被雨水打湿后更显纤弱的身躯，以及那双望着他、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那里有害怕，有委屈，但似乎……也有了一丝松动和……不忍？
他眼底翻涌的暴戾和痛苦，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的哀伤所取代。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缓慢而沉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只是这一次，力道不再那么强硬，反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剩下一个简单的、固执的念头——带她离开这里。
“回家。”他哑声说，拉着她，继续走向雨幕深处。
梅韵涵没有再反抗。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冰冷的温度和那固执的力道。雨水依旧冰冷，但她却奇异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那层坚硬的冰，似乎在这场暴雨中，被冲刷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裂痕之下，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他内心深处，那片荒芜而灼热的土地。
也第一次意识到，她不经意间汲取的那点“陌生暖意”，对于将她视为整个世界的龙斯誉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
这场雨，像一场洗礼，冲垮了他冷漠的伪装，也冲刷了她懵懂的心。一座由痛苦和泪水浇铸而成的界碑，在这一天，深深埋入了两人之间。它划分开的，不仅是她与外界，更是她与他之间，那道从此再也无法忽视的、情感的深渊。
（第二卷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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