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在主簿厅外听得那番议论,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他强自镇定,闭目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狂跳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待睁开眼时,眉头已紧紧锁住,脑中飞速分析着这扑朔迷离的局势。
几个素不相识的书生死了,他并不十分在意,官场倾轧,人命有时贱如草芥。真正让他心惊的是那“不知何人假冒御史”的风声!昨日在国子监,他虽初时被误认,但后来在监丞郑裕和司业张大人面前都已表明真实身份——台州司法参军凌云,奉旨入监读书。朝廷若真想查清“冒充者”,按图索骥找到他易如反掌,何须放出“追查”的风声?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隐瞒了他的身份,装作不知情,将“有人冒充御史”的消息散播出去!而能做此手脚的,最有可能就是昨日在场的监丞郑裕,甚至可能还包括那位看似温和的张司业!
他们为何要如此?凌云一时想不透彻。但可以肯定,有人正在兴风作浪,目标不明,而自己则被卷入了漩涡中心。他仰头望天,心中长叹:“京城的水,真深!真浑!” 他不过是误接了一份状纸,本可简单上交了事,却在不经意间被人搅成了这般凶险的局面。
面对风浪他并不十分惧怕,但此刻最可怕的是,他在这京城如同盲人夜行,对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无所知,任他有多少机变和小聪明,也根本无从下手,不知该防备谁,又该依靠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头梳理。自己不过是进京两三日的微末小官,无足轻重,连投靠别人的价值都欠缺,有何值得被特意针对?从这个角度看,自己多半是遭了池鱼之殃,并非主要目标。但事出必有因,关键在于从千头万绪中找出蛛丝马迹。
他将从踏入京城起的每一件事、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脑中回放。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一是被书生逼迫收下状纸,这纯属意外,并非针对他的设计;二是监丞郑裕的反应颇不正常。郑裕明知自己身份,却对状纸之事提都不提,毫不担心自己在外胡来?自己再三邀请饮宴,他竟断然拒绝,毫无转圜余地?这不合常理。
假设是郑裕故意陷害,他图什么?损人不利己,自己并未得罪过他。凌云苦苦思索,甚至代入郑裕的视角反观自己的行为:拿到状纸后,无非是销毁或上交,并无异常。忽然,他灵光一闪——还有第三条路!郑裕可能知道自己与吏部崔尚书有些关系(通过王观察使举荐入学),或许会期待自己将这份涉及国子监祭酒的敏感状纸交给崔尚书!这状纸若在崔尚书手中,足以成为攻击政敌的利器!郑裕期待的,或许正是自己这个“有假冒御史嫌疑”的人与崔尚书扯上关系,从而将崔尚书也拖下水?
想到这里,凌云隐约看到一线光明,但信息匮乏,无法继续深究。他又想到那几个书生的“自尽”,能在国子监内灭口,必有内应,嫌疑不外乎祭酒、司业、监丞几人,动机可能是灭口或党争。京城水深,自己真是遭了无妄之灾!他检讨自身,也怪自己行事不够谨慎,初到京城便隐隐炫耀与崔尚书的关系,犯了官场大忌。京城不同于地方,关系错综复杂,低调才是保身之道。
案情虽扑朔迷离,但当务之急是摆脱眼前危机。庆幸的是,他除了崔尚书这条线,还有沈家大爷(御史台侍御史)和兵部陈尚书两条未暴露的门路,可谓狡兔三窟。那个设局之人恐怕不知此节。既然对方驱使他去找崔尚书,必然有所准备,贸然前往恐中圈套。因此,崔尚书见不得,只能先去寻沈家大爷。
目标既定,凌云便往御史台所在的方向走去(唐代御史台位于皇城承天门街之东,门额刻有“大御史台”字样)。边走边思忖另一个要命的问题:沈大爷、崔尚书、陈尚书这三位台州籍的大佬,在当今天子与太后的权力之争中,立场如何?是中立还是偏向某一方?若不清楚这一点,贸然投靠,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他细细琢磨,三位大佬皆出身台州,天下哪有这般巧合?再联想到与台州渊源颇深的王观察使、甚至太后族亲黄世仁也曾活跃于台州……多个巧合叠加,真相恐怕只有一个:这几位位高权重者,很可能属于同一政治派系,至少不是敌对关系。而从他们与太后族的关联看,极可能是偏向太后一方的。
若有的选,凌云内心更倾向年轻的天子,毕竟未来属于皇帝,忍得一时打压,总有出头之日。但现实是,他没得选!他是台州人,由崔尚书举荐入学,与陈尚书府有奶娘这层亲戚关系,又深度参与了沈家的嗣子风波……他的人际网络早已将他牢牢绑在了这个“台州帮”的战车上。若此时改换门庭,所有根基将瞬间崩塌。大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凌云无奈苦笑,小人物在大场面上根本没有选择的资格。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一张白纸,可以凭机智选择道路,却不知从他在王观察使面前拼命表现以求自保开始,命运早已注定。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含义。
思索间,已来到御史台巍峨的衙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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