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果然清淡。东台路上老店林立,我们这新铺面又小又偏,一连几天都无人问津。耗子起初还干劲十足,每天早早开门,坐在门口吆喝,奈何他一口甘普,人家上海本地人根本听不懂,反而引来不少怪异的目光。后来他也泄了气,开始学着隔壁店铺伙计的样子,拎着个破茶壶,整天在门口晃悠。
水生话少,就默默地守着店铺,擦拭那些卖不出去的瓶瓶罐罐,或者拿着赵老六的药方,对着街上的中药房发呆。他的身体在慢慢恢复,但重活是肯定干不了了,肺部落下的病根,让他有时会忍不住低声咳嗽。
我则发挥我的“老本行”,一头扎进了上海图书馆。既然决定吃这碗饭,就不能总靠撞大运。我系统性地查阅江南地区,特别是明清以来的瓷器、木器、书画门类的资料,弥补自身在“流传有序”文物知识上的短板。那些发黄的旧书和档案,让我暂时从江湖的腥风血雨中脱离出来,找到了几分熟悉的学院气息。
转机发生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一个穿着朴素、胳膊上戴着套袖的老太太,挎着个菜篮子,在我们店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怯生生地走进来,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沾着米粒的青花碗。
“同志,格个碗……你们收吗?”老太太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屋里厢汰碗,觉着格个样式老,占地方。”
那碗看起来普普通通,白底青花,画着缠枝莲纹,碗沿还有个小豁口,里面甚至还有没倒干净的米粒。耗子瞥了一眼,就没了兴趣,挥挥手想打发走。
我却心里一动。让老太太把碗放在柜台上,拿出放大镜,仔细看了起来。胎质细腻,青花发色沉稳,特别是那缠枝莲的画法,笔意流畅,带着明末民窑特有的那种随意和不羁。碗底的沾圈和磨损痕迹自然,绝不是做旧能仿出来的。
“阿婆,格个碗侬想卖几钿?”我学着用生硬的上海话问。
老太太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真会问价,犹豫着伸出两根手指:“二……二十块,行吗?我想买点毛线。”
耗子在旁边直拽我衣角,意思是这破碗五块钱都不值。
我没理他,对老太太笑了笑:“阿婆,格个碗是老物件,不止二十块。我给您五十块,您看行不行?”
老太太惊呆了,连连摆手:“勿要嘎多,勿要嘎多,二十块就好,二十块就好!”
最后,我硬是塞给了她五十块钱。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走了,边走边嘀咕:“碰到好人了,碰到好人了……”
耗子等老太太走远,立刻跳了起来:“教授!你疯啦?五十块买这么个破碗?这够咱们吃多少顿大餐!”
水生也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解释,小心地把碗清理干净,特别是那个小豁口,用细砂纸轻轻打磨了一下,不至于划手。然后把它单独放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下面垫了块红丝绒布。
第二天,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在店门口驻足,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个碗吸引住了。他走进来,拿起碗仔细端详了半晌,又掏出随身带的强光手电照了照胎底。
“老板,格个碗什么价钱?”他抬头问我,语气沉稳。
“一千二。”我报了个价。这是我结合市场行情估算的大致价格。
中年男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又看了看碗,然后干脆利落地说:“一千块,我现在就要。”
耗子在旁边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使劲掐自己大腿。
我故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成交。”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那中年男子拿着碗心满意足地离开,耗子一把抢过我手里那十张百元大钞,翻来覆去地看,声音都变了调:“我……我滴个亲娘哎!五十块变一千块?教授,你……你这是点石成金啊!”
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水生,嘴角也微微动了一下。
我把五百块收起来作为本金,另外五百块递给耗子:“拿去,改善伙食!剩下的,算是咱们‘三川阁’开张的第一笔利润!”
这件事,像一剂强心针,让我们仨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它证明了我的眼光和知识在这行当里确实有用武之地,也让我们看到了在这上海滩立足的希望。
耗子的积极性被彻底调动起来,他开始有意识地跟周边店铺的伙计、还有那些背着包、专门跑乡下收货的“铲子”们套近乎,递根烟,吹吹牛,慢慢也建立起一些初步的信息网络。虽然得到的多是些边角料的消息,但总算不再是睁眼瞎。
“三川阁”依旧简陋,生意也远称不上兴隆。但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我们这三个来自川江的异乡人,总算磕磕绊绊地,扎下了一点点微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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