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赫莉本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许多年前海格之厅的那个血腥祭典上。“血池,圣殿,凯恩的神像在上方俯瞰。我完成了仪式,从粘稠温热的鲜血中起身。那是我力量最鼎盛,容貌最完美的时刻。我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那些目光一如既往,充满了复杂的欲望和功利。我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甚至享受着它。它是我权力的证明。”
“但是,在那一天,我察觉到了一道不一样的目光。”
李易铭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那个被他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童年场景,如同被施了咒的画卷,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展开。
“那道目光来自阴影之中,来自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方。”赫莉本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日的尖刻,反而带上了一丝梦呓般的迷离。“它很微弱,充满了恐惧,却又无比的专注。那是一个孩子的目光。一个男孩。”
她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李易铭,仿佛要将他此刻的灵魂与记忆中那个瑟瑟发抖的男孩重叠在一起。
“在那道目光里,没有欲望,没有野心,没有祈求,也没有算计。只有……最纯粹的东西。”她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最终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道:“是‘欣赏’。不,甚至不是欣赏,是‘目睹’。就像一个人第一次看到日出,第一次看到风暴,第一次看到神迹。那是一种被巨大、美丽而又恐怖的事物完全攫住所产生的敬畏与惊叹。在那一刻,在那个男孩的眼中,我不是鲜血女祭司赫莉本,不是权力的化身,不是欲望的对象。我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由鲜血与美丽构成的画。一幕神圣而恐怖的奇景。”
李易铭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刻。是的,他当时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尿出来。但赫莉本说得没错。当她从血池中站起,赤裸的身体上挂着粘稠的血珠,在祭坛的火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是一种超越了伦理、道德和恐惧的视觉冲击。他没有去想这个女人是谁,她有多残忍,或者她的身体有多么诱人。他只是被眼前的“景象”本身给震撼了。那是他贫瘠的童年中,所见过的最华美、最恐怖、也最深刻的一幕。
“你知道吗。”赫莉本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第一次叫出了这个称谓,但其中没有了嘲讽,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在我被莫拉丝夺走一切,变成这副鬼样子之后,在我被那些曾经对我摇尾乞怜的人唾弃、遗忘之后,在我每天夜里被蚀骨的痛苦和衰老折磨得无法入睡时……我偶尔会想起那道目光。”
“所有那些曾经觊觎我、崇拜我、畏惧我的目光,都随着我的美貌和力量一起烟消云散了。它们是如此的廉价和虚伪。它们追逐的从来不是我,只是我所拥有的东西。”她的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但那道目光……那个男孩纯粹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惊叹,却留了下来。因为它所‘看’到的,是那个瞬间的我本身,是那份美丽与恐怖的极致融合,是一件永恒的艺术品。它不因我后来的遭遇而有任何减损。”
“所以,我要感谢你。”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浑浊的眼球里,竟然反射出了一点点篝火的微光,仿佛两颗即将燃尽的余烬。“在你那双纯粹的眼睛里,我曾经作为一件‘完美的作品’存在过。这份记忆,在这被遗忘的、腐烂的岁月里,成了一种……奇异的慰藉。它提醒我,赫莉本,不仅仅是一个被篡夺了权位的失败者,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巫婆。我曾经……真的‘美’过。”
风声在这一刻似乎也静止了。
李易铭站在那里,久久无言。他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一生都在算计、战斗、求生,他理解权力、背叛、忠诚和利益。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童年时一次无意的窥视,一个充满了恐惧和好奇的眼神,竟然会在多年之后,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为一个传奇女祭司在生命尽头唯一的精神慰藉。
这太荒谬了,也太……真实了。
真实得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他眼前这个干瘪的老妪,在剥离了所有神话和传说的外衣后,也终究是一个“人”,一个有着自己的骄傲、虚荣、痛苦和记忆的,活生生的个体。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他看着赫莉本那张在火光下半明半暗的脸,过去的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难以名状的情感。有同情,有理解,甚至有一丝……敬意。不是对鲜血女祭司的敬意,而是对一个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依旧能从记忆的碎片里寻找到一丝光芒,并以此为支撑活下去的灵魂的敬意。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接受你的感谢。”
他没有说“不用谢”,也没有说任何客套的话。他知道,对于此刻的赫莉本而言,这份感谢是她献祭了所有自尊和骄傲后,才说出口的祭品。轻慢地对待它,本身就是一种侮辱。他能做的,就是郑重地收下这份沉重得超乎想象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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