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的书页在指尖下发出脆弱而干燥的轻响，每一次翻动，都带起尘埃在昏黄的光柱中无声狂舞。这间图书馆的旧籍区，时间仿佛凝滞，空气里永恒地浸泡着陈旧纸张与岁月沉淀下的淡淡霉味。
林野的眉头微蹙，视线胶着在摊开的那本线装孤本上。封面早已磨损，书名不可考，内里记载的皆是地方性的民俗志异，文字佶屈聱牙。他正读到关于“村落共念”的篇章。
“……里社之祭，非独祀鬼神，实为聚众念，以安乡土。耆老言，昔有村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非律法之严，乃共念之固也。人心一念，汇众成流，可载舟，亦可覆舟……”
“共念……集体意识……”他低声自语，清秀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沉浸于思索的沉静。作为一名专攻民俗学与神秘学交叉领域的学者，他对这类将集体精神力量与现实变迁联系起来的古老记载抱有异乎寻常的兴趣。这并非简单的迷信，在各地文化中都能找到相似的影子，仿佛蒙昧时代的人类曾共同触摸过某种被现代科学遗忘的真理。
一种无形的、由无数个体思绪、记忆、情感汇聚而成的力量之海，真的能像古籍所说，拥有“载舟覆舟”般干涉现实的力量吗？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混杂着兴奋与不安的战栗。
他习惯性地抬头，望向窗外，想让眼睛和思绪都稍作休息。
窗外是龙国北境历史名城惯常的黄昏，建筑群披着夕阳温暖的橙红余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然而，西边天际那片本该纯净的晚霞中，却掺杂了一丝不协调的异色——几缕如同活物般摇曳的翠绿光芒，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油彩，正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
是哪个商业区的新型全息投影？还是罕见的大气光学现象？
林野的理性让他倾向于给出一个符合现代认知的解释。但这光芒的质感和颜色，透着一种非人造的、近乎…生物性的诡异。他心中的那丝不安，并未平息。
就在这时，图书馆内原本绝对的静谧被打破了。
角落里传来压低的惊呼，紧接着是手机接收到紧急信息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有人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指向窗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快看天上！那是什么鬼东西？”
骚动像水波般扩散开来。
林野的心脏莫名一紧，再次看向窗外。此刻，那天际的异象已不再是若隐若现的丝缕。翠绿的光带如同挣脱了束缚，在天幕上狂乱地扭曲、扩张、舞动，色彩也演变成瑰丽而令人心悸的七彩流光，仿佛有神明执笔，以天空为画布，肆意涂抹着超越人类理解的图案。它们无声，却带着压倒性的存在感，将夕阳的余晖彻底比了下去。
管理员匆忙打开了墙壁上的电视，将音量调到足以盖过所有议论声。屏幕上，一向以冷静沉稳着称的新闻女主播，此刻语速微快，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紧急插播新闻！全球多地，包括我龙国境内，于当地时间傍晚时分，观测到大规模、高强度异常极光现象。与此同时，据不完全统计，全球超过三十个国家和地区报告了短暂的、区域性的‘时间静止’事件！”
“时间静止”四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图书馆内所有的嘈杂，带来一片死寂。
画面切换，播放着由行车记录仪和市民手机捕捉到的片段：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行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彻底凝固；公园里，抛向空中的飞盘诡异地悬停，追逐的孩童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表情僵在脸上；咖啡馆外，泼出的水珠定格在半空，折射着天上妖异的光芒……
片段短暂，却蕴含着颠覆认知的恐怖。
“现象持续约一至三秒，消失后当事人多数表示仅有瞬间恍惚或记忆断片，身体未见异常。目前，全球顶尖天文及物理研究机构均未能对此现象给出合理解释。专家强烈建议民众保持冷静，尽量避免非必要外出，相关部门正紧密监测事态……”
“解释”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图书馆内炸开了锅。恐惧、惊愕、还有一丝末日般的兴奋，在空气中碰撞、发酵。
“时间怎么会停？物理定律失效了吗？”
“我刚手机也断网了！绝对跟这个有关！”
“是世界末日！一定是！”
林野没有参与周围几乎失控的讨论。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桌上那本摊开的古籍。“聚众念……载舟覆舟……”古老的文字与窗外剧变的天空、新闻中“时间静止”的宣告，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
集体的记忆……人心的力量……难道真的不只是比喻？如果“共念”真实不虚，那么此刻，全球数十亿人类共同目睹这超自然奇观所产生的震惊、恐惧与茫然，所汇聚成的庞大意念洪流，又会将这个世界引向何方？是“载舟”的安稳，还是……“覆舟”的彻底倾覆？
那股莫名的悸动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是模糊的预感，而是一种近乎确凿的、站在历史断层边缘的认知。
他缓缓地，几乎带着一种仪式感，合上了面前那本记载着古老警讯的书。“啪”的一声轻响，在喧嚣的背景音中微不可闻，却像为他某个阶段的思考画上了休止符。
窗外，天空中的七彩光芒如同达到了某个临界点，骤然加剧，亮度暴涨，将整个城市映照得如同光怪陆离的幻境。
林野眯起眼，抵抗着那几乎刺目的光芒，仿佛能感受到整个世界规则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望着那片取代了正常天空的、如同巨大异界光屏般的景象，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发出了最终的叩问：
“集体的记忆……人心的力量……难道真的能影响现实？”
仿佛是对他疑问的回应，天空中的光芒，在那一刻，盛极，吞噬了所有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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