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恰似散落在沙滩上的珍珠，旁人视若无睹
沈朝歌却一一拾起，默记于心，待时而串。
她不满足于仅仅被动倾听，一张无形的网，已在她心中悄然织就，只待时机，便要主动出击，引鱼入网。
这一日，恰逢宫苑赏荷。
曲池风荷，绿盖红裳，煞是好看。赏荷宴罢，几位相熟的夫人便聚在临水的凉亭中小憩纳凉。
沈朝歌斜倚在美人靠上，手中轻摇一柄描金漆团扇，扇面上绘着“百鸟朝凤”图，与她今日的衣饰相得益彰。
她状似无意地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娇嗲，带着几分慵懒的抱怨：
“唉，近日宫中真是无趣得紧。翻来覆去便是那几出老戏，听得本宫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还是宫外头热闹些，本宫听说，那西市近来新开了一家胡商酒楼，唤作什么……哦，醉仙楼？听闻他家的葡萄酿甘醇无比，世间罕有，更有那胡旋舞，旋转如风，看得人心旌摇曳，不知是真是假？”
几位夫人闻言，脸上皆是露出几分向往与矜持交织的笑意。
宫规森严，她们虽为命妇，亦难得有机会涉足那些所谓的风月场所。
一位性子稍显活泼的李夫人，闻言率先接话，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娘娘说的正是那醉仙楼！确是京中近日的头等热闹去处。妾身娘家有位兄弟，前几日便与友人同去了，回来说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不单是胡商云集，连京城里好些年轻官员，也爱往那里凑趣呢。”
“哦？”
沈朝歌眼中适时地迸发出浓厚的兴趣，仿佛一个对宫外新鲜事充满好奇的孩童，追问道：
“都有哪些年轻才俊呀？莫不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饮酒作乐，那可就污了本宫的耳朵。”
另一位刘夫人闻言，忙用团扇半掩着嘴，吃吃笑道：
“娘娘说笑了。能去得起那醉仙楼的，家中多少都有些薄有家底，或是自身有些才名。要说起来……听说，谢中书家的三公子，便常呼朋引伴地去那里消遣呢，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端的是风流倜傥，羡煞旁人。”
“谢三公子？”
沈朝歌心中猛地一动。
谢蕴的胞弟？
她依稀记得此人，乃是个并无实职，只靠着家族荫庇混了个闲职的闲散子弟，素来声名不显。一掷千金？
如此看来，这位谢三公子，与他那位在朝堂上以雍容尔雅示人的兄长，当真是大相径庭。
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露出一抹鄙夷之色，不屑地撇了撇嘴，冷哼道：
“哼，我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仗着家中权势，在外头胡作非为的膏粱子弟！这般行径，怎比得上陛下勤政爱民！”
夫人们闻言，连忙收敛起笑意，纷纷附和：
“娘娘所言极是！陛下圣明，实乃万民之福。谢三公子年少轻狂，终究难成大器。”
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沈朝歌故作被日头晒得有些不耐，用团扇遮着额角，懒懒地起身道：
“罢了罢了，这日头也忒毒了些，晒得本宫头晕眼花，乏了。”
说罢，她目光一扫，忽然定格在一位始终沉默寡言、端坐一旁的妇人身上，
“对了，陈夫人。”
那陈夫人的夫君，正是在户部任职的一位主事。
她冷不防被点名，身子微微一僵，连忙抬眸看向沈朝歌。
沈朝歌语气带着几分娇嗔的抱怨，又似有若无地炫耀：
“听闻今春江南贡上来的云锦绡纱，质地轻薄，色泽艳丽，乃是上佳的贡品。你夫君在户部，可知今年各宫的绡纱份例，何时能发到？本宫可就等着这绡纱呢。”
那陈夫人万没想到会被点名问及此事，顿时吓得脸色微白，连忙起身离座，屈膝福了一礼，语气极为谨慎，带着几分惶恐：
“回娘娘话，夫君他近日都宿在衙门里，忙着核算各地呈上来的夏税册子，甚少回府。绡纱之事，臣妾实在不知详情。”
沈朝歌将她那一瞬间的慌乱、眼神的闪烁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一声。
户部……夏税……谢蕴的手，果然伸得够长。
她故作不满地轻哼了一声，也不继续追问。
她扶着贴身侍女阿箬的手，缓缓起身：
“罢了，问你也是白问。摆驾回宫吧。”
“是，娘娘。”
阿箬恭敬应下，扶着沈朝歌，在一众宫人内侍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回宫的路上，穿过抄手游廊，阿箬压低了声音，在沈朝歌耳边道：
“娘娘，方才奴婢在一旁听着，那位陈夫人言语间似乎有些闪烁其词，神色颇为不自然，像是……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嗯。”
沈朝歌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深邃，望向远处宫墙的飞檐，
“让青刃动一动，查与夏税相关的所有卷宗，特别是与谢家沾边的，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是，奴婢明白了。”
阿箬心领神会。
夜幕低垂，如墨染宣纸，将整个皇城笼罩。
朝华宫内，烛火次第亮起，映照着一室的静谧与奢华。
沈朝歌端坐于紫檀木书案后，案上摊着一张素笺，上面是阿箬根据她的口述，用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能懂的符号记录下来的零星信息。
这些符号，代表着今日从夫人们口中套出的点点滴滴：
谢三公子的奢靡无度，挥金如土；京畿卫戍营的频繁异动，暗藏玄机；户部夏税核算的拖沓与疑点重重；乃至后宫之中，德妃娘娘近日所用那副据说是安神，却隐隐透着诡异的药方……
她拿起一支紫毫笔，笔尖在烛火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目光扫过那些符号，最终停留在记录德妃药方的那一行。
她沉吟片刻，笔尖缓缓落下，在那一行符号旁，画了一个清晰的圈。
王华……她在心中默念着德妃的名字。
你日日服用此药，究竟是真的心神不宁，欲求安神？
还是想借药物之力，忘却些什么不愿记起的往事？
又或者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某件大事，积蓄力量，做着最后的准备？
夜凉如水，烛影摇红。
沈朝歌看着那张写满符号的素笺，眼神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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