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桥头停下。溪对岸传来竹哨声。冷十三跳下马,抬手朝黑影处一挥。那边亮起一盏绿灯笼,晃了三下。
谢珩抱起薛明蕙。她靠在他怀里,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春桃跟着下车,紧紧抱着药箱,手指始终扣着搭扣,不曾松开。
“走。”谢珩道。
一行人走过石桥,脚步踩在湿滑的青苔上,发出细微声响,朝着山腰一间竹楼走去。门未掩,风将帘子吹得来回摆动。屋内坐着一位老妇人,白发披散,手中拄着一根骨杖,双目紧闭,似已入梦。
谢珩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晚辈求见月婆婆,恳请救我妻子一命。”
老妇人不动,只抬起左手,用三根枯瘦的手指朝薛明蕙轻轻一勾。冷十三立刻会意,将人小心安置于竹榻之上。
月婆婆缓缓起身,走到榻前,掀开薛明蕙的袖口,以银针挑出一滴血,滴入一只陶碗。碗底刻有奇异纹路,几只小虫从缝隙中爬出,围绕血迹打转,最终竟拼成四个字——子时取母血。
谢珩抬头:“母血?她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月婆婆不语,转身走向角落的药柜,取出一只小铜盘,放上三片干叶,又滴入一滴自己的血。叶子遇血即卷,腾起灰烟,烟雾凝聚成一人形轮廓,模糊却依稀可见与薛明蕙容貌相似。
“这不是你娘留下的命。”月婆婆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裂帛,“是她母亲当年中了引脉蛊,将自己的性命与女儿相连。要救她,唯有亲生母亲之血可行。旁人纵使流尽鲜血,也无济于事。”
谢珩猛然站起,抽出短剑,反手划破手腕。鲜血涌出,他直接将伤口按在陶碗边缘,任血流入。
虫子刚触到他的血,顿时剧烈抽搐。一只当场翻倒毙命,另两只挣扎数下,也僵直不动。陶碗裂开一道细缝,血顺着裂缝渗入地面,虫尸迅速变黑、蜷缩成团。
月婆婆冷笑一声,一脚踢开碎碗:“外姓人的血进不了蛊阵,反而会激化反噬。她撑不过两个时辰。”
谢珩后退一步,死死压住伤口,脸色苍白如纸。他望着破裂的陶碗,喉结滚动,终未言语。
春桃站在一旁,眼眶泛红。她蹲下身,指尖轻探薛明蕙鼻息,几乎感觉不到起伏。
“真的……非要用亲生母亲的血才行?”她低声问。
月婆婆瞥她一眼:“南疆有句老话:命是娘给的,还得娘来还一半,方能续命。这是规矩。”
谢珩忽然双膝跪地,重重磕在地上:“我母亲是长公主,二十年前曾到过南疆。若她尚在人间,可否用她的血相救?”
屋内骤然寂静。
月婆婆慢慢转过身,眯眼打量他:“你说你是长公主之子?”
“正是。”谢珩抬头,目光坚定,“我姓谢,乃成国公府世子。”
老人沉默片刻,伸手抚过他的面部轮廓,又撩开衣领,查看锁骨下方一道旧疤。
“有点像。”她喃喃道,“当年那个女人,也是这般抱着孩子来的。但她已油尽灯枯,血快要流干了。”
谢珩心头一紧:“她……活下来了吗?”
“活了三天。”月婆婆收回手,“第四日清晨离世。临终前将孩子交予我,嘱我藏好,莫让人寻到。”
谢珩呼吸一滞:“后来呢?”
“后来?”老人冷笑,“我照做了。可第二日北狄骑兵突袭寨子,烧毁三座竹楼,屠戮十二名巫医。那孩子……不见了。”
谢珩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所以您觉得,我娘可能还活着?”
月婆婆未答,只道:“若她真活至今,再来一次放血,九成会死。你要想清楚——是要这个媳妇,还是保你母亲性命。”
谢珩静默不动。
春桃咬着嘴唇,泪水滑落。她蹲在榻边,握住薛明蕙冰凉的手。
外面响起急促脚步声,冷十三推门而入,手中捏着一张纸条。
“主子。”他递上,“暗卫来信,长公主今早离宫,携一红木匣,说是佛前供了三日的血,正快马加鞭赶往南疆,明日午时可至。”
谢珩接过纸条,目光扫过,手微微颤抖。
“她怎么会知道?”他低声自语。
冷十三低声道:“属下查过,阿史那临死前撕去半张纸,残页上仅余‘长公’二字,被春桃收下。我们离开后有人搜查马车,春桃提前将纸条藏入鞋底。换药时她悄悄交给守桥暗桩,消息连夜送入京城。”
谢珩看向春桃。
她抹了把泪,小声道:“我觉得这事不能瞒着长公主。万一……只有她能救小姐……”
谢珩没有责怪,只是轻轻点头。
月婆婆走过来,扔给他一根银针:“扎她合谷穴,可多撑几个时辰。子时前血不到,人便无救。”
谢珩接过针,手有些微颤。他撩起薛明蕙的袖子,找准穴位,用力刺下。
她身体轻轻一抖,眉头微蹙,但呼吸比先前平稳了些。
“够了吗?”他问。
“一日三次,一次都不能少。”月婆婆背过身,“我不管你们谁生谁死,只看时辰。子时一过,血不来,我便撤蛊。”
说罢,她步入内室,“砰”地关上门。
谢珩坐在榻边,一手紧握薛明蕙的手,另一手攥着那支断玉簪。春桃蜷在角落,抱着药箱,双眼紧盯门口。
冷十三立于门外高处,手按刀柄,凝望山路。
夜色渐深,竹楼外起了浓雾,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谢珩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的脸,苍白如透明。他用拇指轻轻拭去她唇角血迹,动作极尽温柔。
“等你好了,我们回京城。”他说,“再也不分开。”
她毫无反应,唯有呼吸微弱起伏。
春桃忽然抬头:“世子,万一……长公主路上出事怎么办?”
谢珩未抬眼:“不会。”
“可阿史那不是孤身一人,他背后定有同谋。他们既知小姐需母血相救,会不会中途劫杀?”
话未说完,谢珩抬手制止。
“我会守住。”他声音低沉却坚定,“谁敢动那匣子,我便杀谁。”
屋内重归寂静。
许久,外头传来一声鸟鸣,短促而尖利。冷十三立即跃下屋檐,疾奔山道而去。
谢珩站起身,将断玉簪收入袖中,一手扶稳薛明蕙,另一手悄然握住靴中判官笔。
春桃亦起身,手探入袖,握住了那把裁衣剪。
竹门被风吹开一条缝隙,寒气灌入。
谢珩凝视门外浓雾,低声说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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