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思衡转头望向西方,天际隐约泛着不正常的昏黄。他解开腰间褪色的牛皮水囊,仰头饮尽最后一滴苦丁茶,“就让我好好地给霍森上一课,教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中求活’!”
“第三路交给我和高孝伏吧。”荀文若一反常态,没有打开白玉扇,而是突然抓起一把白沙,对着炎思衡看了一眼,仿佛炎思衡还没说,他就已经知道了炎思衡的想法。细沙从他指缝间泻向象征北岛的模型,竟在沙盘上勾勒出蜿蜒的假河道,“新兵今夜开始轮值,每岗增派双倍火把。陈长文正在染坊赶制飞龙旗,尺寸比真旗大两倍……”
“虚张声势?”高孝伏忍不住插话。
“是请君入瓮。”荀文若将沙粒洒在城墙模型上,眼底映出跳动的磷火,“休昭的人,此刻应当正在叛军营地里哭诉——北岛突然出现了五万援军,码头都被战船压沉了一米。”
海风突然转烈,卷着远方码头的阵阵嘈杂声传进总督府。炎思衡按剑转身,望着海平线上渐次亮起的星辰,那是张文远的船队正在拆除舰船上的重型装备。
“此局最险的棋子,其实是霍森。”他轻声说,佩剑龙吟出鞘,剑尖点在沙盘上达尔塔城的位置,“当他发现自己杀的从来不是傀儡,而是镜子……”
荀文若拂袖扫乱沙盘,任所有谋算化作混沌沙暴:“那便是镜子破碎之时。”
……
墨色海浪拍击礁石的闷响中,张文远吐出衔着的鲨鱼骨匕首。刀刃在唇边擦过的寒意让他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般漆黑无光,他带着十二个兄弟摸进吴郡钱塘湖的水匪营寨。
“左舷收桨。”他喉结微微震动,声浪混在波涛声中传遍船队。十艘舢板如同贴着崖壁生长的藤壶,在涨潮的推力下缓缓向前。某个新兵的手肘撞到铁弩支架,金属颤音刚起就被张文远甩出的匕首钉入船板——刀柄缠着的海藻还在滴落腥咸的水珠。
磷火浮标入水的刹那,整片海域活了。幽蓝光斑顺着暗流盘旋,勾勒出死亡水道的脉络。张文远望着荧光中沉浮的船骸白骨,忽然咧嘴笑了。这些被霍森称为“天堑”的暗礁群,此刻正被磷火标注成北明舰队的进攻琴弦。
“升双头狮鹫旗!”他反手拔出船板上的匕首,在掌心划出血痕。鲜血滴在甲板刻着的北明飞龙纹上,这是出海前炎思衡亲手烙下的战船印记。
当隘口闸门绞盘发出锈蚀的呻吟时,张文远正用刀尖挑着块咸鱼干咀嚼。船头的水手扯着嗓子与哨塔对答,那口地道的安纳托利亚方言里还掺着咳嗽——昨晚这年轻人灌了整壶辣椒水,才把喉咙烫出叛军码头监工特有的沙哑。
“放他们进来。”哨塔传来懒洋洋的回应,某个叛军将领的轮廓映在火光里,“查验完货,记得给老子留两桶蜜酒......”
话音未落,张文远已掀开伪装的渔网。三十架寒铁连弩的机括声像极了毒蛇吐信,箭矢却不是常见的铁簇——每支箭杆都绑着灌满火油的装置,遇风即燃的磷粉在尾羽上簌簌飘落。
“这份蜜酒,老子请你喝到地狱!”张文远纵声长啸。第一波火箭泼向港口粮仓顶棚时,他正踩着中箭坠落的守军尸体跃上码头。斩马刀劈断旗绳的瞬间,北明飞龙旗在晨雾中猎猎展开,映得他眼中血色愈发狰狞。
……
“总督大人,您就这么不看好炎思衡的计划?”陈俊的副官在一旁不解的问到:“毕竟第一师是胜利之师,士气正旺!我们这个时候助力,不是更能稳操胜券?”
总督府的烛火被一阵微风吹得摇晃了两下,陈俊沉默了几秒,“我们要从大局出发,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炎思衡真的能解局,我们在入局也来得及。毕竟我们是最后的希望,马格里布不能在出现任何问题了。”
……
松针与腐叶的霉味渗入铠甲缝隙,炎思衡的鼻尖凝着树脂的清苦。他拨开眼前垂落的藤蔓时,惊动树梢栖息的夜枭——这些食腐猛禽的利爪曾洞穿过落单哨兵的天灵盖。
“太可惜了,大人。居然是莫尔森,不是霍森这狗东西!”亲卫队长碾碎掌心的松果,碎壳间露出半片焦黑的箭簇。他望向雾中飘忽的橙红光斑,那是叛军绑在树冠间的预警铜铃,每处枝桠都缠着浸油的麻绳,“他在等洛伦佐的残军从北面撤回,却不知那些崽子们……”
“正在喂血松”。炎思衡解下腰间斑驳的麂皮水囊。仰头吞咽时,苦丁茶的酸涩刺得喉头一紧——这是董休昭用雾凇针叶调制的配方,能让人更持久得振奋精神。炎思衡此刻还在摩挲着松塔自言自语:“林海如局,枯枝亦刃……”
雾霭中突然传来树干断裂声。两人同时伏低身形,只见一队叛军重骑兵正拖拽着包铁攻城槌碾过林道。槌头雕刻的狼齿沾满树脂,獠牙上还嵌着半截游骑兵第六师的断戟。
“我听王梁的副将李典说过,那是破开尼奥城东门的破城槌。”亲卫队长的指甲掐进松树皮,“这破城锤是叛军特制过的。普通的投石机砸不烂它的铁桦木芯。”
炎思衡忽然抓起磷粉罐。荧蓝粉末从指缝泻落时,他想起十二岁初随军的在战场上面对帝国的那场丛林战——学院的老师当着少年的面,在松脂灯下的沙盘上布局:“这雾,是山林赠予北明胜利的面纱。”
此刻磷粉随风飘向铜铃,在触及火把的刹那炸成幽蓝火团。埋伏在腐叶层下的火油坛接连爆燃,火焰竟顺着涂满松脂的藤蔓窜动——原来三天前,炎思衡提前让张儁乂带人在叛军必经之路上周边的巨杉根部捆扎了浸透焦油的树皮绳!
“山神发怒了!”叛军的箭塔率先崩塌。燃烧的松果雨点般砸进营帐,某个火人尖叫着撞上树脂树,整株千年古杉瞬间化作冲天火炬。
炎思衡的佩刀铿然出鞘。刀脊映出雾中飘展的飞龙旗——那是炎思衡派死士冒死系上树冠的战旗,此刻正在热浪中如活龙翻腾。
“吹冲锋号!”
十二支铜制角号同时撕裂夜幕。潜伏在树洞中的游骑兵踢开伪装的苔藓盾,他们口衔桦树皮哨,手脚缠着防蛇的艾草绳——三天三夜的的蛰伏让这些汉子与山林同息,此刻冲锋的脚步声竟与松涛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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