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位炎俊熙倚重的重臣,第一次正式与他们的这位“少主”会面。他们的目光中,审视是真,欣慰是真,期待更是真。但炎思衡却隐隐感觉到,这期许之中蕴含的分量,似乎远超一个“晋国公之子”、“北岛总督”所能承载的极限。仿佛他身上流淌的血脉,天然就该背负起更沉重、更广阔的使命。这种莫名的沉重感,让他肩头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总督大人。”沮广平率先开口,他捻动算珠的手指停下,目光透过舷窗,透过甲板,仿佛看到了甲板之下的百姓,“北岛虽得陛下看重,但突然增加了数万人口,粮食储备、居所营建、冬衣柴炭、疫病防治……桩桩件件,都是迫在眉睫的火山口啊。”他的忧虑无比务实,每一个字都像算盘珠一样敲在现实的账本上。
炎思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数百艘舰船组成的巨大舰队,三万名登船的百姓和工匠,即是是帝王棋局上的活子,又是与
炎思衡转过头,目光顺着沮广平的方向望去,穿透弥漫的水雾,似乎又看到了离开前港口上那庞大而缓慢移动的人潮上。
思绪翻涌——登船的不是士兵。是妇孺,是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眼中充满对未知旅途茫然的老者,是懵懂无知、紧紧牵着母亲衣角、因寒冷和拥挤而放声啼哭的孩童。各色的粗布衣裳汇成一条缓慢蠕动、望不到尽头的长龙。三万百姓,三万游骑兵的家属!他们被手持长戟、表情冷硬的近卫军士兵粗声吆喝声和组织下,带着随身物资走向运输船。
炎思衡的耳边,仿佛又回想起士兵们不近人情的喊声:
“快!磨蹭什么!”
“看好孩子!别掉海里!”
“包袱抱紧了!丢了可没人管!”
士兵不耐烦的呵斥声、孩童尖锐的哭喊声、妇人压抑的啜泣与安抚声、老人沉重的叹息声、还有笨重行李拖拽在石板地上的摩擦声……混杂着海风永不停歇的呜咽,织成一张沉重而绝望的巨网,笼罩了整个码头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劣质脂粉味、孩童的奶腥味和海水的咸腥,令人窒息。
这幅景象,正是他炎思衡一手推动的“安边策”的具象化——以皇家游骑兵第一师驻守的北岛孤悬海外,将士思亲情切、军心不稳为由,奏请将士兵家眷尽数迁往北岛安置。军部认为此举确实能稳固军心、充实新占区人口,可行性极高。方案很快就递交给了刘昂,那位 北明的皇帝,几乎是只看了一眼,就“欣然”应允,朱笔一挥,决定了这三万人的命运。
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责。缓解相思之苦,稳固新占区人心,充实北岛人口,促进归属感。
但炎思衡此刻看着这庞大迁徙队伍中一张张惶恐、疲惫、对未来茫然无措的脸,看着那些在士兵推搡下踉跄前行的老弱妇孺,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嘲讽和巨大的压力直冲喉头——当他看到港口的这一幕时,一瞬间就产生了动摇,他只看到了北岛的需要,似乎忘却了这些人也是背井离乡,前途未卜。
正当炎思衡眉头皱起,陷入自责之时,被一声冷淡的声音打破了沉思。
“总督大人的‘安边策’,用心良苦。” 是法孝直的声音,直接打破了指挥室内这突然沉重寂静。他的目光牢牢锁在炎思衡脸上,嘴角勾起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弧度。
“怀柔士卒,体恤其情,解其相思,安其家小,这是固本培元之上策。总督大人无需自责,只要能安顿好这些百姓,无论对士兵还是对北岛都是极大的益处。”
法孝直先肯定了炎思衡策略中“怀柔”、“体恤”士兵与百姓的积极面,点明了此举对稳固军心、促进北岛开发、增强归属感的正面作用。炎思衡微微颔首,这正是他的初衷——让戍边的士兵再无后顾之忧,让他们的家人能在相对安稳的北岛开始新生活,为那片土地能尽早在战后注入活力。
然而,法孝直话锋陡然一转:“但是,总督大人可曾想过陛下放行此策时,更深层的目的?”
他向前一步,手指重重戳在海图上帝国核心区域那刺目的红色标记上。“陛下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安边’!他要的是时间!这数万老弱妇孺的迁徙,本身就可以是一场演给帝国看的大戏!陛下是要让帝国和蒋毅清晰地“看”到,北明在圣洛邦联之战后,正倾尽全力消化战果,安抚新民,无暇他顾!这三万人的迁移,就是最好的、迷惑对手的烟雾弹!以此麻痹帝国,为那个代号“龙骑兵”,赌上北明国运的灭国之战,争取最后也是最突然的最致命的进攻!”
说到这里,法孝直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却字字凿在炎思衡心头,“只要能为‘龙骑兵’赢得先机,哪怕您说要移民三十万!陛下也在所不惜!”
炎思衡的呼吸猛地一窒!肩胛处的伤口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被法孝直这毫不留情撕开真相的话语狠狠刺中:帝王心术,制衡之道,竟是如此冰冷彻骨,视人命如草芥棋子的吗?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指关节因用力握着海图桌边缘而微微发白。他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法孝直点破的,正是他心底最深处那不愿深想、却隐隐察觉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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