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城的空气粘稠得能攥出血来。
浓重草药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淤塞在每一条街巷,一月的罗越行省像口巨大的蒸笼,湿热粘稠,无孔不入。
临时总督府深处,门窗紧闭的静室更是凝滞得令人窒息。
炎思衡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之上,帝国东南的罗越行省如同一块被反复撕扯的破布。
代表金兰的粗糙木块孤悬中央,四周已被密密麻麻象征帝国军团的红色标志彻底淹没。
象征基棉的据点,周围被一圈刺目的赤红围绕——那是炎思衡预想中的帝国军团。
而象征北宁的方位,只剩一片象征焦土的灰烬色标记,触目惊心。
他撑在沙盘边缘,目光死死钉在灰烬标记上。
数天,斥候带来了北宁噩耗——马成直接放弃了北宁,焚城屠戮,带着第四师逃回了沧澜。
后路已经彻底断绝——哪怕有几条小路还可以走,但这几万人,这么多辎重根本没法逃过薛岳的眼睛。
金兰彻底成了死地。
炎思衡几乎能嗅到帝国名将薛岳那步步紧逼的杀意,正透过沙盘上合围的红色,无声地压榨过来。
“大人!”急促的脚步声撞破死寂,亲卫队长撞开房门,“邓禹将军回来了!基棉……基棉没了!他伤得很重!”
炎思衡霍然转身,动作带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闷咳,胸腔深处撕裂般锐痛——右肩的旧伤、进入帝国东南以来沾染的瘴毒以及急转直下的局面,让炎思衡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他强行咽下喉头腥甜,“快让他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
邓禹是被两名亲卫几乎是架进来的。
当他被抬进静室的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他几乎成了个血人。左肩的皮肉被粗暴撕裂,深可见骨的创口只用撕下的布条草草勒住,暗红的血不断渗出,浸透半边残破的甲胄。
脸上糊满了干涸的血污和汗渍,只有一双眼睛,在污浊之下燃烧着悲怆欲绝的火焰。
他左肩低垂,显然也受了重创,全靠亲卫支撑才没倒下。
“炎……炎大人……”邓禹的声音十分沙哑,“基棉……失守了……薛岳……薛岳主力合围……守不住了……”
他挣脱亲卫的搀扶,身体剧烈一晃,单膝重重砸在地砖上。
他仰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眼中血泪混合着巨大的痛楚狂涌而出:
“马武将军……他……他殉国了!”他带着泣血的悲号,“他让我告诉您……他没有辜负您的信任!他让您……无论如何……活下去!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最后几个字,仿佛是野兽濒死般的嘶吼,在凝滞的空气中轰然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血泪顺着邓禹污浊的脸颊滚落。他胸脯剧烈起伏,牵扯到肩头伤口,鲜血涌得更急。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邓禹粗重破败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拉扯。
基棉失守、马武殉国……每一个字狠狠凿进炎思衡紧绷的神经。
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
炎思衡缓缓闭上眼,牙关紧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翻涌的巨浪,都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封的平静。
“知道了。”三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钧。
随后,他走到邓禹面前,俯视着这个因悲愤和剧痛而浑身颤抖的将领
。没有安慰,没有激愤,只有不容置疑的决断。
“邓禹听令!”炎思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冰冷威压,瞬间压过了邓禹粗重的喘息。
“我以先锋军团总指挥的身份,命令你即刻率近卫军第八军残部,放弃所有重型辎重,只带随身口粮与军械,以最快速度,撤回沧澜行省,与贾复将军主力汇合!此令,即刻生效!”
撤退的命令,像一道冰冷的符咒。
邓禹的悲泣和喘息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荒谬而急剧收缩。
脸上的血泪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撤……撤回沧澜?”邓禹的声音变了调,“大人!你要我……带着第八军……当逃兵?!”
他不顾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竟踉跄着硬生生站了起来:“你看看我这一身血!看看外面那些从基棉爬回来的兄弟!马武将军!他……他战到了最后一刻!尸骨无存啊!他亲弟弟马成那个畜生!为了自己,在北宁干了什么?!他焚城!屠戮袍泽!断了我们所有人的生路!这血海深仇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啊!!”
邓禹的胸膛剧烈起伏,伤口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上残破的铠甲,顺着手臂蜿蜒流下。
他眼里尽是焚尽一切的怒火与屈辱:“马武将军已经逼着我离开了基棉,我已经当过一次逃兵了!现在,你又要我像个懦夫一样,丢下金兰,夹着尾巴逃回沧澜?!去……去和贾复、马成那群国家的蛀虫汇合?!我邓禹做不到!我第八军将士的脊梁骨,还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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