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被吞噬了。
绝对的黑暗，像厚重的绒布裹住了每一寸空间。只有江揽手中信标碎片散发出的淡金色光芒，勉强勾勒出脚下粗糙的石阶轮廓——那石阶磨损严重，边缘布满湿滑的青苔，一级一级向下延伸，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空气是凝滞的，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陈年的水汽、岩石的土腥、某种金属缓慢锈蚀的酸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像是腐烂的花朵浸泡在铁锈水里。
“慢点。”江揽的声音压得很低，在狭窄的通道里却异常清晰。他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试探着落下，左手举着信标碎片，右手反握着一把从书房顺手带走的黄铜拆信刀——那东西在台灯光下看起来只是个古董，但刀锋意外地锋利，边缘流淌着极淡的能量微光，显然不是凡物。
璃璟紧跟在他身后半步，一只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角。她的呼吸很轻，但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扰什么。眉心那淡金色的痕迹在这片黑暗中反而更加明显，像一枚微型的月亮，散发出柔和的、安抚性的光晕。
眼镜女在最后，她的呼吸又急又乱，几乎是在用嘴喘息。石阶的湿滑让她几次趔趄，手扶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才能稳住身形。她的眼镜片在信标光芒的反光下呈现一片模糊的白。
向下。
永远在向下。
石阶似乎永无止境。时间在这片黑暗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脚步落在石阶上的轻响，以及三人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江揽的沉稳有力，璃璟的细碎急促，眼镜女的杂乱惊慌。
不知走了多久，石阶终于变得平缓，最终消失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边缘。
信标的光芒向前铺开，照亮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又被人工粗暴改造过的空间。洞顶高得望不见顶，只有无数垂挂下来的钟乳石，像凝固了千万年的黑色眼泪。而在这些钟乳石之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粗如手臂的黑色管线——那不是回廊常见的数据管道，而是更原始的东西：包裹着硬化橡胶的电缆、锈蚀的蒸汽管道、甚至还有老式的、玻璃外壳已经碎裂的瓦斯输送管。
洞壁被凿出一个个规整的方形龛位，密密麻麻，如同蜂巢。每一个龛位里，都沉睡着“东西”。
最近的几个龛位在光芒的边缘显现出来。
第一个龛位里，蜷缩着一团模糊的、半人半机械的生物。它的躯干是暗银色的合金骨架，表面覆盖着早已失去活性的仿生皮肤，皮肤开裂处露出下面精密的齿轮和发条结构。它的头部像人类，但脸颊两侧有鱼鳃般的裂口，此刻紧闭着。它双手抱膝，如同子宫中的胎儿，一根粗大的透明导管从它后颈接入，延伸进龛位后的墙壁，导管里缓慢流动着暗绿色的粘稠液体。
第二个龛位更加诡异。那里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光雾，光雾核心隐约可见一个类人轮廓，但每秒钟都在扭曲、拉伸、重组——时而像伸展四肢的舞者，时而像蜷缩的胚胎，时而又变成一团毫无意义的几何图形。光雾表面偶尔会浮现出人类的五官，但那些眼睛、嘴巴的位置永远在错位移动，仿佛一个永远做不完的噩梦。
第三个龛位是空的。
不，不是完全空。
龛位底部有一滩干涸的、深褐色的污渍，边缘溅射状散开。墙壁上有深深的抓痕，不是工具留下的，更像是……指甲，或者某种尖锐的骨质结构，疯狂抓挠留下的。
“这些是……”眼镜女的声音在发抖，“回廊早期的……‘居民’？”
“实验体。”江揽纠正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寒意，“‘母亲’最初的尝试。在系统完全建立、权限网络稳定之前，她用各种方法尝试创造‘能在回廊中自主存在的意识体’。有些成功了，成为了最早的管理员或守护者。但更多的……”
他举起信标碎片，让光芒扫过更多的龛位。
第四个龛位里，是一具完整的人类骨骼，但每一根骨头的表面都镶嵌着细小的水晶，水晶内部有微光脉动，像是仍在思考的大脑。
第五个龛位，塞满了纠缠在一起的金属藤蔓，藤蔓间缀着数十个拳头大小、半透明的卵形囊泡，每个囊泡里都漂浮着一个缩小版的人类大脑，脑沟回上贴着电极片。
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
成百上千个龛位，沿着溶洞的弧形墙壁向上延伸，消失在黑暗中。每一个龛位都是一个失败的造物，一个被遗忘的、凝固的悲剧。
而溶洞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水池。池水是诡异的暗蓝色，表面漂浮着一层彩虹色的油膜，偶尔冒出几个腐败的气泡，炸开时散发出的甜腥味正是刚才在石阶上闻到的来源。
水池边缘，堆积着大量废弃的机械零件、破碎的培养罐、干瘪的输液袋，还有……一些无法辨认原状的有机残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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