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先生那套温情脉脉的儒家学说,如同试图用羽毛去安抚一头初露峥嵘的幼兽,非但未能使其驯服,反而更激起了它对真正力量的渴望与追寻。那“修文德以来之”的空泛理想,在嬴政基于血泪经历的现实诘问下,溃不成军,只留下一地迂阔的碎片和淳于先生尴尬无力的叹息。
然而,思想的碰撞并非全无益处。它像一块试金石,让嬴政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追寻、所契合的,究竟是何种质地的东西。那东西,坚硬、冰冷、锐利,如同吏师贾口中的秦律,如同司马韬沙盘上的兵锋,能够劈开混沌,建立秩序,能够赋予他掌控自身乃至他人命运的力量。
就在这种对“真知”的渴求达到顶峰时,一个名字,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入了嬴政的世界。
那是在一次吏师贾的常规授课上。贾师依旧用他那平直刻板的语调,讲解着秦律中关于户籍管理和连坐制度的条款。许是为了说明律法思想并非秦国独有,亦有其源流演变,他在讲解间隙,极其罕见地、用略带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复杂语气,提及了东方一位年轻的法学奇才。
“……故,户籍之制,乃强国之基,并非我秦独创。近闻韩国有公子者,名非,尝着文论及此道,其言甚切……”贾师的话语依旧简洁,并未深入,只是作为一个旁证,一带而过。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韩国公子……名非?”
这个陌生的名字,连同贾师那罕见地带着一丝(或许是忌惮,或许是欣赏)复杂意味的语气,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嬴政的心海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韩国公子?与他一样,是王室子孙?
着文论法?其言甚切?连一向眼高于顶、视秦律为圭臬的贾师,都用了“甚切”二字?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好奇心与探索欲,瞬间攫住了嬴政。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名为“韩非”的人,其思想可能与他内心渴求的东西,有着某种深刻的共鸣!
课后,贾师如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收拾竹简,准备离开。嬴政却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起身,他端坐在席上,看着贾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先生,方才所言韩国公子非之文章……不知宫中藏书,可能寻得?”
贾师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顿,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嬴政一眼。那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百家之言,良莠不齐。公子当以精研秦律为本。” 说完,便抱着竹简,迈着一贯的步子离开了。
这近乎拒绝的回答,非但没有打消嬴政的念头,反而像是一阵风,吹旺了他心中那簇好奇的火焰。贾师越是讳莫如深,他越是觉得那“韩非”的文章,定然非同小可!
他立刻将目标转向了身边唯一能调动的人力——小柱子。
“小柱子,”嬴政将正在收拾笔砚的小宦官叫到身边,压低声音,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想办法,去帮我寻一些那个韩国公子韩非所写的文章来。”
小柱子一听,脸顿时垮了下来,愁眉苦脸地说:“公子……这……这韩非是谁啊?奴婢听都没听过。宫里的藏书阁倒是大得很,可管理森严,没有太子或者王上的手令,等闲人根本进不去啊!而且……而且贾师不也说了,让您专心学秦律嘛……”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怕惹麻烦。
嬴政看着他,黑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动摇,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你想办法。去找吕不韦府上的人打听,或者……找那些负责抄录文书的内侍,总有办法弄到一些。记住,要隐秘。”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与小主人年龄极不相称的威势和决心。小柱子看着他那眼神,心里一哆嗦,知道这事儿是推脱不掉了。他苦着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奴婢……奴婢尽力去试试……”
接下来的几天,小柱子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动用了自己在宫中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可怜的人脉,像一只忙碌的工蜂,小心翼翼地穿梭于各色低阶宦官、宫女以及偶尔能接触到的宫外吕不韦府邸仆役之间。他不敢明说要韩非的文章,只能旁敲侧击,打着“公子想多了解诸子百家以广见闻”的旗号,重点打听韩国方面的法学着述。
过程颇为曲折,也碰了不少软钉子。有人一问三不知,有人警惕地拒绝,还有人趁机索要好处。小柱子不得不将自己攒了许久的几枚小钱都搭了进去,才终于从一个在文书房当值、嗜好杯中之物的老宦官那里,换来了一摞沉甸甸的、字迹略显潦草的抄录竹简。
“喏……就这些了……都是私下里抄录的,可不敢外传……”老宦官醉醺醺地嘱咐着,将竹简塞给小柱子时,手都在抖。
小柱子如获至宝,又心惊胆战,将那摞竹简用布包好,藏在怀里,做贼似的溜回了嬴政的宫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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