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溪边浣衣,棒槌砸得水花四溅。粗布衣裳磨得掌心发红,倒比从前练剑起茧的位置又糙了几分。
小娘子劲儿不小啊。隔壁洗衣的刘婶笑道,可是家里汉子要回来了?
哪来的汉子。我拧干衣裳抖了抖,守寡呢。
这话倒不算全假。三个月前那场大战后,萧云被沐清影带去海外求医,我修为尽废,索性躲到这青萍山下的村子。村里人只当我是战死军士的遗孀——这年头,这样的妇人多了去。
日头西斜时,我拎着洗衣篮往回走。路过村口老槐树,几个顽童正在玩斩妖除魔的游戏。扎冲天辫的小丫头挥舞木棍,奶声奶气地喊:
我乃宁郡主!看我的天罚神功!
木棍劈下,正好打翻我的洗衣篮。小丫头吓得呆住,我却盯着她眉心出神——那里用胭脂点了个红印,活像缩小版的莲花印记。
婶、婶子对不起...小丫头要哭不哭的。
我蹲下来帮她擦掉红印:这招式跟谁学的?
镇上茶楼说书的王瞎子!她眼睛亮起来,他说宁郡主三头六臂,眼睛一瞪就能吓死北境王!
我哑然失笑,捡起散落的衣裳。其中一件中衣领口绣着朵小莲花,是上月新添的——自碎莲印后,我总忍不住在衣物暗处绣这个图案,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
茅屋还是走时的模样。推开吱呀作响的竹门,夕阳正透过窗棂,在泥地上投出菱格光影。我搁下篮子,突然僵住——
灶台上多了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新鲜杨梅。
指尖轻触果皮,凉丝丝的。村里会给我送吃食的只有刘婶,可她昨日才说要去邻村喝喜酒。况且这杨梅...我捏起一颗对着光看,果肉上凝着层薄霜,显是刚从冰窖取出来的。
怪事。
我嘟囔着把杨梅倒进竹篓,顺手从梁上取下块腊肉。刀尖刚划破肉皮,窗外突然传来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拎着菜刀冲出门,暮色中只见个黑影掠过篱笆。看身形是个女子,衣袂翻飞间闪过一抹银光。我拔腿就追,却忘了自己早不是那个能踏雪无痕的宁郡主,才跑出十几步就绊到树根,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吐掉嘴里的草屑,我瞪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发呆。那惊鸿一瞥的银光...怎么那么像月汐的银莲吊坠?
夜幕四合时,我对着油灯补衣裳。针尖在粗布上穿梭,思绪却飘到九霄云外。萧云此刻该到蓬莱了吧?沐清影说过要带他找九指医仙...
窗外忽然银光一闪。我抬头望去,只见一轮满月悬在青萍山巅,月光如水流淌在山路上。更奇的是,那些月光照到我院里时,竟在地上勾勒出模糊的莲花形状!
针尖刺破手指。血珠滴在补了一半的衣襟上,恰好染红了那朵绣线莲花。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院中,月光立刻缠上来,蛇一般绕着手臂往上爬。
皮肤开始发烫。原本空荡荡的丹田处,突然涌出一丝暖流——这感觉我再熟悉不过,是《太虚真经》的内力!
见鬼...
我试着运转心法,月光立刻更浓稠了。它们顺着毛孔钻入体内,在经脉中游走,最后汇聚到胸口原本莲印的位置。那里现在只剩道疤,却在月光滋养下微微发痒。
正当我沉浸在这奇异状态时,屋顶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清越得不似凡人,惊得我差点咬到舌头。
谁在上面?
笑声戛然而止。一片瓦当松动,骨碌碌滚下屋檐,地碎在我脚边。碎片中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捡起来一看,是片莲花形状的银箔,边缘沾着露水。
我纵身去够屋檐——当然够不着。三个月前还能踏着竹叶飞上塔顶,现在蹦起来连茅屋顶都摸不到。挫败感涌上来,我狠狠踹了脚墙根,惊得窝里母鸡直叫。
回到屋里,油灯已经灭了。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个模糊的光斑。我摩挲着那片银箔,突然发现上面刻着极小的字迹:
莲生十二瓣,独缺第三枝。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我眉头紧锁。正琢磨着,指尖突然刺痛。银箔边缘不知何时变得锋利,划出道血口子。血滴在地上月光里,竟发出的轻响,蒸腾起淡淡红雾。
更诡异的事发生了。红雾凝聚不散,渐渐形成个箭头形状,直指我床榻。掀开草席,木板缝隙里卡着个东西——是颗莲子,灰扑扑的,却散发着微弱银光。
好个月光传书...
我把莲子揣进怀里,突然听见窗外鸡窝骚动。扒着窗缝往外瞧,只见个银衣女子站在院中。她背对着我,长发如瀑垂到腰际,发梢沾着星辉般的碎光。
我想喊她,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那女子俯身从鸡窝里摸了颗蛋,对着月光照了照,突然轻笑出声:
时候未到呢。
声音入耳,我如遭雷击——这分明是我自己的声音!
女子转身的瞬间,我猛地推开窗。月光如水倾泻,院里却空无一人,只有片银莲花瓣飘飘荡荡落在鸡窝顶上。
怀里的莲子突然发烫。我掏出来一看,灰壳正在剥落,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银白色莲心。它一下下跳动着,如同微型的心脏。
枕着这片银瓣,我竟一夜无梦。清晨被鸡鸣吵醒时,发现枕边多了样东西——朵带着露珠的灰色莲花,花心三点金芒,正对我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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