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城市华灯初上，将天空染成一种暧昧的橙紫色。
林可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像一条被生活晒干的咸鱼，望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穿梭的车流。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将他从放空状态中惊醒。他迅速调整表情，脸上挂起那副惯有的、带着点混不吝的笑容，转过身。
“杨老师回来啦！辛苦了辛苦了，快请进！”他夸张地弯下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杨华拎着塞满了作业本的通勤包，脸上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少来这套。饭做了吗？”
“报告领导！米饭已煮好，红烧肉在锅里咕嘟着呢，就等您一声令下，我再去炒个青菜。”林可凑过来，接过她的包，动作熟练自然。
“嗯，表现不错。”杨华嘴角微微上扬，换上拖鞋，走到客厅中央，却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张刺眼的红色账单上——那是上月信用卡的最低还款提醒。
一瞬间，房间里那点温馨的烟火气仿佛被抽走了大半。
两人几乎同时沉默了一下。林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像没事人一样，打着哈哈：“哎呀，小事小事，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杨华没说话，只是走到茶几旁，拿起那张单子，指尖微微用力，在纸张边缘按出了一道浅浅的折痕。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林可的心上。
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常态。一边是林可插科打诨制造的甜蜜泡沫，一边是杨华细致务实面对的现实棱角。他们住在这套掏空六个钱包才勉强付了首付的房子里，每个月，房贷像一头准时苏醒的饥饿巨兽，蹲在月末，张着黑洞洞的大嘴。
而最近，这头巨兽的胃口，似乎越来越大了。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红烧肉色泽诱人，但两人似乎都胃口缺缺。
“今天……‘星火’那边的尾款结了吗？”杨华夹起一根青菜，低声问道。
林可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含混地应了一声：“嗯……快了，在走流程了。”
“快了是多久？”杨华抬起头，目光清亮，带着班主任追问学生作业时的执着，“林可，这已经是你这个月说的第三次‘快了’。我们这个月的房贷，还有你之前借的那几笔网贷……”
“我知道！我知道……”林可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打断她，“杨华，给我点时间行不行？那个甲方脑子有坑，方案改了八遍还不满意，我能怎么办？我也在想办法啊！”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带着一种被戳到痛处的窘迫。
“想办法？你想的办法就是不停地拆东墙补西墙，从一个个新的网贷平台借钱去填旧的窟窿？”杨华放下筷子，声音依旧平静，但这份平静下压抑着巨大的焦虑，“林可，这是饮鸩止渴！我们当初就不该碰那些东西！”
“那当时能怎么办？眼看项目断粮？我那会儿不创业，靠那点死工资，我们这辈子都别想买下这套房子！”林可也有些火了，“是，我没用，我没能一夜暴富，没能让你过上刷信用卡不用看额度的日子，行了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看到杨华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扭过头，看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林可，我不是在怪你没能耐……我是害怕。我们就像在沼泽里，越挣扎，陷得越深。我怕哪天，我们真的就……”
“不会的！”林可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紧紧抱住她，“老婆，对不起，是我混蛋，我不该冲你吼。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有个新点子，只要‘星火’的款子一到，我们就能缓过来，到时候把网贷都还清，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的话语急切，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杨华靠在他怀里，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他的怀抱依然温暖，但他口中那个“一定会好起来的”未来，此刻却显得如此缥缈和遥远。数字的囚笼冰冷而坚固，并非一个拥抱就能融化。
今天，本该是个甜蜜的日子。是他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没有大餐，没有礼物，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蛋糕。现实的窘迫，让所有的浪漫都成了奢侈。
收拾完碗筷，两人窝在沙发上，试图找一部免费的喜剧电影来冲淡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屏幕上，光鲜亮丽的男女主角正在巴黎铁塔下拥吻，背景音乐浪漫旖旎。
这与他们当下的生活，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
“啧，这编剧一看就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林可习惯性地吐槽，试图活跃气氛，“真正的爱情，是在一起算这个月还能不能凑出物业费。”
杨华被他逗得嘴角弯了一下，但很快又平复下去。她下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这是他们当初买的对戒，不贵，却是彼此最重要的信物。
林可看到她的小动作，心里一酸。他也摸向自己手上的戒指，那冰凉的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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