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古怪的、沉默的、在极度尊贵与极度卑微之间展开的拉锯战,在这间偏僻潮湿的囚室和帝国最受宠爱的公主之间,悄无声息地、固执地上演着。
日子一天天在过去,重复着几乎一成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模式。
每天夜里,更深露重之时,那个怯生生、仿佛总是受着惊吓的小宫女都会准时出现,端着那个粗糙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天份的、浓黑苦涩的汤药、颇为精致的饭食,偶尔,在天气明显转寒时,也会多添一件旧的、但浆洗得干净、甚至带着阳光味道的御寒衣物。她每次都像是完成一件极其危险、随时会掉脑袋的任务,匆匆放下新的,收起前一天几乎原封不动或仅仅被动了一星半点的碗碟,从不敢多说一个字,从不敢与角落里那个黑影有任何眼神交流,便像是被火烧了裙子般飞快地逃离,仿佛多待一瞬都会被那绝望和污秽的气息所吞噬。
而沈玠,总是在竖着耳朵、全身神经绷紧地确认那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周遭重归死寂之后,才会挣扎着,如同完成某种神圣又绝望的仪式,用尽力气爬过去,对着那些散发着微弱食物气息和药味的东西,对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他与世界的房门,完成他每日必行的、庄重而卑微到极致的叩拜谢恩。然后,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会继续蜷缩回他那个阴暗冰冷的角落,对那些足以缓解他日益加重的痛苦、维持他摇摇欲坠生命的“恩赐”,报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自虐般的抗拒。
只有极少数时候,当饥饿和干渴如同地狱之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也彻底烧毁,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时,他才会用那只尚能动的、颤抖不止的左手,极其小心地、如同触碰滚烫的烙铁或是致命的毒药般,拿起一个已经冰冷坚硬的馒头,或者捧起角落里破瓦罐中积攒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冰冷雨水,小心翼翼地、犯罪般地啃上极小的一口,抿上极小的一口,仿佛那不是在维持生命,而是在犯下不可饶恕的、亵渎神明的重罪。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理负担和汹涌的自我唾弃,仿佛吃下去的不是食物,而是自己的罪孽。
他把公主悄悄送来的这一切,都视若神明不敢轻易触碰的供奉,是来自至高无上的、对他忠诚和忍耐力的残酷试炼。每一次小宫女的到来和离去,在他扭曲的认知里,都不是救济,而是一次次的提醒,一次次的审判延期,一次次对他耐力和自知之明的极限测试。他必须经受住,必须表现出绝对的顺从、绝对的卑微、绝对的不觊觎、绝对的“不配”,才能…才能或许在最终审判降临时,不至于让公主觉得他太过贪得无厌、死有余辜?才能不让自己这污秽不堪的存在,进一步玷污那束光在他心中仅存的、虚幻而圣洁的倒影?
然而,肉体凡胎终究无法长期对抗这种极度的匮乏和日益沉重的旧伤与新疾。
伤口愈合得极其缓慢,有些较深的伤口甚至因为得不到妥善处理和持续的潮湿环境,开始发红、发热、肿胀,发出不详的信号,带来一阵阵磨人的、低烧般的晕眩和持续不断的、隐晦的抽痛。无孔不入的寒冷和长期的饥饿日夜不停地侵蚀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他的脸色越发苍白透明,透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嘴唇永远带着不健康的紫绀色,整个人瘦得彻底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那套本就宽大的旧衣空荡荡地挂在他嶙峋的骨架上,更显得他孱弱不堪,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将他吹散架。
直到有一天午后,外面似乎格外安静,连平日里偶尔能听到的鸟鸣都消失了。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地洒在窗外,却带不来丝毫暖意。门锁再次传来了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响动。
沈玠如同往常一样,瞬间绷紧全身早已酸痛的肌肉,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角落的阴影里,屏息凝神,准备等待送东西的宫女例行公事般地离开。
但这次,门被推开后,进来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小宫女。
一个披着藕荷色绣缠枝梅花纹锦缎斗篷、帽子刻意拉低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小小身影,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进来,然后又迅速地把门掩上,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透入些许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小巧的轮廓。
尽管来人极力掩饰,但那不同于普通宫女的、更加娇贵纯净的气息,以及一种…沈玠无法用言语形容却早已刻入骨髓、足以让他灵魂战栗的感知,让他瞬间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连滚带爬地从角落里挣扎出来,也顾不上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虚软,用最快的速度调整成最标准、最卑微的跪姿,然后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整个人缩成最恭顺、最不起眼的一团,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敬畏。是公主殿下!她…她竟然亲自来了!是…是终于对他迟迟未死感到不耐烦了吗?是来亲自查看“货物”状况,还是来…亲自执行那“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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