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马车在官道上又颠簸了大半日，终于在晌午时分，停靠在一处简陋的官道茶寮打尖休整。
苏晚棠被颠得七荤八素，胃里空空却毫无食欲，全靠春桃半搀半扶地下了车，在茶寮角落一张吱呀作响的长条木凳上“虚弱”地坐下，脸色比晨起时更加难看。
就在她捧着粗瓷碗，小口啜饮着寡淡无味的白水，试图压住翻腾的恶心感时，一个温婉柔和的嗓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喜响起：
“苏妹妹！可算遇上了！”
苏晚棠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浅碧色衣裙的少女，正从旁边一辆规制稍显朴素的马车上下来。
少女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正是礼部侍郎家的庶女林婉儿。
她身边只跟着一个年纪更小、看起来怯生生的丫鬟。
林婉儿快步走到苏晚棠身边，无视了春桃立刻上前一步、带着审视和隐隐戒备的目光，目光落在苏晚棠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真切的忧虑：“苏妹妹！这一路颠簸辛苦，可还撑得住？瞧你这脸色，比上次见时更差了，快坐下歇歇！”
她语气自然亲昵，仿佛两人是相识已久的闺中密友，顺势就在苏晚棠身边坐下，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春桃见状，只得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但那双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微微侧向这边，显然不会错过任何一句对话。
“劳…林姐姐挂心了…” 苏晚棠有气无力地回应，敬业地维持着“病秧子”人设，声音细弱飘忽，“还…还好…就是…颠得慌…”
“唉，这官道年久失修，确实难行。” 林婉儿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精致小巧的荷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崭新的香囊。
香囊是娇嫩的鹅黄色软缎缝制，上面用银线绣着几茎姿态清雅的兰花，针脚细密，一看就花了心思。
“上次在苏州驿馆，妹妹不是说受不得重香，闻着心口发闷么？” 林婉儿将香囊轻轻递到苏晚棠面前，声音温柔似水，“姐姐回去后一直记挂着这事，特意把方子重新调配了。你看，薰衣草、柏子仁、合欢花的分量都减了大半，又添了些新鲜晒干的茉莉花苞进去，取其清雅宁神之效。这香气极淡极柔，妹妹闻闻，可还受得住？”
苏晚棠接过香囊，指尖触到那温软的缎面。
几乎是香囊入手的一刹那，眼前熟悉的金色小字再次悄然浮现：
【改良版安神香囊（林婉儿赠）】
【主料：薰衣草（浓度降低）、柏子仁（浓度降低）、合欢花（浓度降低）、干茉莉（新增）。】
【辅料：曼陀罗花粉（浓度：微量 → 提升至低浓度）。】
【功效：表面宁神助眠。】
【警告：低浓度曼陀罗花粉长期嗅闻，可致精神倦怠、反应迟钝、思维迟缓、注意力难以集中。浓度提升后，致幻及精神抑制效果更为明显且不易察觉！强烈建议：拒绝！】
浓度提升了！
苏晚棠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
上次在苏州驿馆，她以“心口发闷”为由婉拒了林婉儿第一个香囊（内含极微量曼陀罗花粉），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
没想到，她不仅卷土重来，还变本加厉！林婉儿，或者说她背后那只操控她的手，是觉得她上次的拒绝只是巧合，所以加大了药量进行试探？还是想在入宫之前，就让她在漫长的旅途中，不知不觉地变得精神萎靡、反应迟钝，成为一个更好掌控的、温顺的“提线木偶”？
她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异样，苍白的手指捏着香囊，依言凑近小巧的鼻尖，做出一副仔细嗅闻的模样。
这一次，那股混合在清淡花香下的、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带着一丝类似铁锈又似苦杏仁的微辛气息，比上次清晰了许多！
这气味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黏腻感，让她胃里本就翻腾的不适感骤然加剧！
“咳咳…” 苏晚棠立刻蹙紧眉头，纤弱的手指捂上心口，带着明显的娇弱不适，将香囊推回给林婉儿，声音带着一丝被香气“冲撞”到的微喘，“姐姐…费心了…香气是…是淡雅了许多…只是…不知为何…闻着…心口反而…更闷了…还…还有些发慌…怕是…还是…无福消受姐姐这番美意…”
她甚至微微侧开脸，避开香囊的方向，仿佛那香气是什么洪水猛兽。
林婉儿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那抹隐藏的期待和试探如同被泼了冷水，瞬间化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挫败。
但这情绪快如闪电，眨眼间便被更深的歉意和温柔覆盖。她顺势收回香囊，脸上笑容依旧温婉动人，甚至带着点自责：“哎呀！都怪我！总想着妹妹夜里惊悸难眠，一心只想着让妹妹能睡个好觉…看来是姐姐思虑不周，这香还是配得不够妥当。罢了罢了，既是无福，那便不勉强妹妹了。妹妹快喝口热茶顺顺气。”
她亲手将苏晚棠面前那碗凉了点的白水倒掉，重新斟上温热的茶水，动作轻柔体贴。
“多谢…姐姐…” 苏晚棠“虚弱”地道谢，捧起茶碗，借低头啜饮的动作，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这“无福消受”，听在林婉儿耳中，恐怕是刺耳得很。
整个过程，春桃都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垂手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
但苏晚棠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低垂的眼睫下，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将林婉儿的一举一动、苏晚棠的每一丝反应，都精准地扫描、记录了下来。
茶寮简陋嘈杂，但这方寸之间，无声的试探、冰冷的算计、严密的监视，如同交织的暗网，让这短暂的歇息也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抑。
车轮即将再次滚动，驶向那深不见底的宫闱漩涡，而路上的风雨，已然提前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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