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那天鸡叫之前,爷爷一个人悄悄起来。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他都心里有数,黑暗中伸手就能拿到。他牵牛套车,把柞木杆子、挡网、网纲、筏子、木锨、水叉子、漂箩、一卷绳子、大网兜子等搬上车。他把牛牵出院子,把自己和大车交给老牛。老牛识途轻车熟路,他躺在车上睡大觉,让老牛把车拉到要去的地方。爷爷奶奶之间,扯着一根无形的绳索。爷爷刚一动身,奶奶马上被牵醒,随后悄悄起来。种地要跟太阳走,赶海要跟潮流走;大车要跟牲口走,女人要跟男人走。爷爷在院子里悄悄忙活,奶奶也在屋子悄悄忙活。牲口得吃草料,男人不但得吃饭,庄稼饭更要及时。她把昨晚留的饭热透,把猪食烀好。
她进屋推醒父亲,让他照看好姑姑,别忘了喂猪喂鸡。她把饭菜热在锅里,把两个人的饭菜盛进小盆,用围巾包好装进大腰筐。她灌了一大瓶子水,还有黄瓜和水萝卜。她将渔刀子揣进怀里,把父亲叫起来顶好门,c筐出了院子。渔刀子刀把像一条弯曲的鱼的形状,刀刃锋利用起来顺手,是条锋利的“铁鱼”。
爷爷仰面躺在网衣子上面,数着天上的星星。他凭牛车拐弯抹角,知道过了大胡同子,慢悠悠下了前街,去往南关沿。车轱辘碾在暄呼呼的碱篷子上,大车到了南海底,爷爷把牛吆住。奶奶从后面赶上来,爷爷头都没抬,:“你来干什么?”奶奶说:“你头一次闸沟,一个人忙不过来。”爷爷言不由衷:“你来了,就别回去了。”爷爷把大腰筐在车上放稳,把奶奶拎上车,在车上吃早饭。
网衣喧腾腾,比炕头上还舒服。天在走地在走,所有东西都在走,只有老牛车和人没动地方。爷爷按时辰干活,和月亮太阳一样准时。到了河口门子,天蒙蒙亮,刚退潮。他干活有套数,把牛车停在岸边,把东西搬到沙尖上,插网杆子。奶奶说:“我给你递。”他说:“你搬不动,不是女人干的活儿。”
爷爷打眼向南岸一看定好位置,竖起又粗又结实的头杆。它将和南岸的尾杆一起,固定住横贯在河口门子上的挡网。杆头被削得尖尖,他抱住杆子身子下坠,前后摇动插深插牢。他用力扳了几下杆子,悬空打了几个悠悠,纹丝不动。
爷爷把绞杠装在头杆上,奶奶问:“栓绞杠干什么用?”爷爷说:“抻网,收网。”奶奶担忧地说:“一百多根网杆子,你插到涨潮也插不完。”爷爷狡黠地说:“有东西帮我。网杆子除了栓网,也是占住河口门子的地角石。”
奶奶明白,董希录顺便把河口门子也占上,这是董千溪做梦都不敢的事儿,宾服透了,说:“老天爷、土地佬、龙王爷都弄不过你,你是董天爷、董地爷、董龙爷。”爷爷得意地笑了,说:“你说这话我爱听,妈拉个巴子。”
南、北两岸沙尖子,像两个尖头子鱼头,一动不动对望。爷爷把用纲草搓成的网纲捋顺,先栓尾杆。奶奶提醒:“应该先栓头杆。”爷爷自信地说:“天错地错我不能错,也不敢错。”奶奶说:“等潮退干了,才能下海插杆。”爷爷说:“那就别闸沟了,扎脖吧。”奶奶干着急插不上手:“这是十几个人干的活儿,一个人干不过来。”爷爷自豪地说:“天我上不去,地上的活儿难不住我。”奶奶提醒:“这是在海里。”爷爷轻蔑地说:“海水也得地盛着。”
奶奶半信半疑,爷爷不紧不慢。他拴完一根网杆再栓一块网,用脚蹬进水里。像有根绳拽着,网杆和网顺着潮水漂向南岸。爷爷栓完最后一根网杆和网,尾杆刚好漂到南岸。爷爷干活,比皮影戏好看。他会“借北风”,还会借潮水。两个人坐在北沙尖上,吃黄瓜和水萝卜,现编现唱取乐解闷。爷爷豪放地唱:
有个老头八十五,打鼾好比雷打鼓。
一声轰倒老帽山,两声吓死大老虎。
三更传到龙潭山,四百胡子公变母。
五更到了阎王殿,阎王断了鼻梁骨。
六万小鬼来听声,吓跑七万八千五。
九月十五涨大潮,淹死十万避猫鼠。
奶奶用手拍着爷爷谢顶的秃脑门,娇滴滴唱:
大秃子跑二秃子颠,
三秃子跑上北大山。
四秃子吃饭没有碗,
五秃子生了偷针眼。
六秃子天天割棉槐,
七秃子年年考秀才。
八秃子吃饭掉饭粒,
九秃子干活没有劲。
十秃子没系裤腰带,
光腚下海捞海秧菜。
两个人唱完,潮水退干。爷爷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下到齐腰深海水里。他在流子中间插四根网杆,用网围成一座“鱼牢”,鱼钻进去别想出来。“网袖”是连接“鱼牢”的唯一出口,栓在后面独杆上,解开即可倒鱼。他一边向南岸插杆,一边把底网网纲踩进水底。到了南岸,他把粗壮的未杆在海滩上插牢,栓好网纲。齐刷刷一百多根网杆,都是海上地角石。从现在开始,从河口门子到沙包子大鸭湾,都是他的水域。他要在中间设一道栅栏当卡子,控制河口门子。每逢渔船进出、人们提鱼、赶海经过,交钱开门放行。他要在北岸搭一座窝棚,让儿子坐地收钱。他“啪”地拍了下额头,躺在海滩上,静等着涨潮升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走出小西山请大家收藏:(m.x33yq.org)走出小西山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