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是照得见人影的粟米野菜糊糊,外加一人半个黑黢黢的杂粮饼子。洛大山蹲在门槛上,闷头喝着糊糊,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个疙瘩,像是在琢磨开春后哪块地的墒情。陈氏把碗里稍微稠点的那份推到洛灿面前,又把饼子掰开,明显大些的那半塞进他手里:“灿儿多吃点,正抽条呢。”
“娘,我够了,这个给小语。”洛灿想把那半块饼子推给眼巴巴望着的妹妹。
“哥!我吃不下那么多!”洛小语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手紧紧护着自己那小半块饼子,“你看我肚子都圆啦!”说着还努力吸了吸并不存在的小肚子。
陈氏看着兄妹俩,枯黄的脸上难得扯出一点笑意,眼角的皱纹也舒展了些,“行了,都吃自己的。灿儿,你那份必须吃完,待会儿还得去张先生那儿。”
听到“张先生”三字,洛灿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赶紧低头,大口扒拉起糊糊。
吃过早饭,洛大山扛着锄头下地了。陈氏收拾着碗筷,洛小语则在院里喂那几只瘦骨伶仃的老母鸡。
洛灿没急着走。他跑到屋后一个避风的角落,那儿用几块破瓦片小心压着一小叠粗糙的黄麻纸,和一小截用得只剩指头长的炭笔。
这是他最金贵的家当。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纸,拿起炭笔,在纸上认真地划拉起来。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人”、“口”、“手”、“田”、“河”,还有他自己的名字“洛灿”,字迹虽如蚯蚓爬,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哥,你又在写字啦?”洛小语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脑袋好奇地探着。
“嗯,张先生教的。”洛灿头也不抬,继续专注地写着“双水村”三个字,反复写了好几遍,才勉强觉得顺眼些。
“张先生真好!”洛小语满是羡慕,“我也想认字。”
洛灿放下炭笔,摸了摸妹妹枯黄的头发,“等哥再学多些,回头偷偷教你几个简单的。”
“真的?”小语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真的!”洛灿郑重地点头。他晓得读书认字有多金贵。整个双水村,连带附近几个村落,能正经送娃去平安县城里念私塾的,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那束修,还有笔墨纸砚的花销,对他们这样的农家来说,是能压弯脊梁的大山。村里唯一称得上有点“学问”的,就数村长洛有福,年轻时在县城读过两年书,童生试没过,才回村当了村长。平日里写个对联、记个账、往县衙递个文书,都指着他。
而洛灿能沾上点“文气”,全靠村里新来的那位张先生。
张先生本名张松年,是个四十来岁的外乡落魄书生。听说是科考屡试不第,又遭了灾,才流落到此。洛有福看他识文断字,人也本分,便收留了他,让他在村里祠堂边上的空屋住下,条件是教村里几个愿意学的娃认点字,不收束修,但村里管他一日两餐糙饭,年节里给些粮食。
这对张松年是活命的路,对洛灿这样的娃,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他几乎日日都跑去祠堂,蹲在窗根底下旁听。张先生起初撵过他几回,可见他眼神里的渴望是真切的,人又灵醒安静,后来便也默许了,有时讲解还会特意把声量提高些。偶尔心情好,或是洛灿帮他劈了点柴、提了桶水,便会多给他一张纸,一小段实在捏不住的炭笔头。
洛灿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隐隐觉得,识字,或许是他能摆脱这土里刨食、看天吃饭命数的唯一一丝微光,哪怕这光,微弱得一阵风就能吹灭。
他小心翼翼地将写满字的纸用瓦片重新压好,跟母亲和妹妹打了声招呼,便朝着村子中心的祠堂跑去。
祠堂是村里最“气派”的建筑了,青砖打的墙基,虽上头仍是土坯,但屋顶盖的是结实的灰瓦。祠堂旁那间低矮的厢房,便是张先生的“学堂”。此刻,里面已传出几个孩子参差不齐的诵读声,“人之初,性本善……”
洛灿熟门熟路地溜到窗根下,找了个既背阴又能听清里头动静的位置蹲好,竖起耳朵。窗棂是简单的木格子,糊的纸早破了洞,他能隐约瞧见里面:张先生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背着手,踱着步,对着几个年岁与他相仿的村童(都是家里条件稍宽裕,能挤出点东西“孝敬”先生的)讲解《三字经》。
阳光透过破洞,落在张先生清癯的侧脸上,他念书时神情专注,带着种洛灿看不明白、却觉得极为了不起的东西。洛灿贪婪地听着,努力记下每一个字的读音和写法,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身下的泥地上依样画葫芦。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张先生的声音不高,却自有腔调。
就在这时,村中通往县城的那条土路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和拖长了调子的吆喝,“针头线脑——顶针丝线——木梳篦子嘞——收山货皮子喽——换糖吃喽——”
是走乡串户的货郎来了!
学堂里的诵读声霎时一滞,几个孩子的脑袋不约而同地转向窗外。张先生皱了皱眉,手中戒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专心!‘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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