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带回的胜利消息，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稍稍松了半分力，让太阳谷内凝滞的气氛流动起来。
阵亡将士的抚恤、伤员的救治、战利品的清点、防御工事的加固……千头万绪，但一切都井然有序。
宇文玥在萧珩回来后的第三天，便提出了辞行。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积雪的山谷染上一层凄艳的金红。
宇文玥依旧穿着他那身看似随意、实则价值不菲的墨色皮裘，站在主院门口，桃花眼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多了几分沉肃。
萧珩和苏晚晴并肩出来送他。
华钰也站在一旁，咬着嘴唇，没像平时那样跟他斗嘴。
“这就走了？”萧珩看着他，语气平淡。
“再不走，京城那边怕是真要翻天了。”宇文玥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老头子那边……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我再不回去，有些人该睡不着觉了。”
他这话说得含糊，但在场几人都明白其中的凶险。
皇帝驾崩在即，他一个手握部分势力、又与寒渊州关系匪浅的皇子长期在外，确实会引来无数猜忌和攻击。
“路上小心。”苏晚晴轻声道，将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他，“里面是一些应急的伤药和……提神的丸药，或许用得上。”
宇文玥接过，入手微沉，他捏了捏，察觉到锦囊里除了药瓶，似乎还有几块硬物，像是金锭。
他心中了然，这是苏晚晴怕他路上银钱不便，又不好明说。
他笑了笑，将锦囊揣入怀中，对着苏晚晴拱了拱手：“多谢小嫂子。还是小嫂子心疼人。”
他又看向萧珩，神色正经了些：“怀瑾，北边这一仗，你打得漂亮，算是暂时剁掉了老三伸过来的爪子。”
“但京城这潭水，只会更浑。”
“接下来，无论那边传来什么消息，你都稳住。”
“寒渊州，是你的根基，也是……我们很多人的退路。”
“我明白。”萧珩颔首，“京城风云，你自己权衡。”
两人对视一眼，许多未尽之言都在这一眼中。
他们是兄弟，是盟友，更是在这乱世中能彼此托付几分信任的知己。
最后，宇文玥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华钰身上。
他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丫头，七哥走了。”
“在寒渊州好好的，别惹事，但也别怕事。”
“有什么事，就去找你珩哥哥和晚晴姐姐，或者……找长恭那小子也行。”
华钰眼圈蓦地一红，猛地打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哽咽：“谁要你管！你……你自己在京城才要小心点！别又被人算计了！”
宇文玥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心中微软，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欠揍的笑：“放心，能算计你七哥的人，还没出生呢！”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我跟萧家二叔二婶说过了，你和长恭的事，我不拦着。你自己……好好的。”
华钰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宇文玥不再多言，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对着萧珩和苏晚晴最后抱了抱拳：“保重！”
说罢，一扬马鞭，带着几名随从，头也不回地冲向谷口，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与雪光交织的尽头。
华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肩膀微微抽动。
萧长恭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默默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
萧珩和苏晚晴站在原地，直到谷口再也看不见任何身影。
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回去吧。”萧珩低声对苏晚晴道。
苏晚晴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谷口，转身跟萧珩一起往回走。
她的手很凉，萧珩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
“担心他？”他问，声音低沉。
苏晚晴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京城是龙潭虎穴。他这一回去，只怕比我们在北境打仗还要凶险。”
“他自有他的生存之道。”萧珩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笃定，“能在父皇和那几个兄弟之间周旋这么多年，他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握紧了她的手：“倒是你，这几日，辛苦了。”
苏晚晴摇了摇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因离别和担忧而生的寒意：“没什么辛苦的。只要你们都平安就好。”
两人并肩走在渐沉的暮色里，身影被拉长，紧紧依偎。
谷内的灯火次第亮起，炊烟袅袅，暂时掩盖了外界的风雪与杀机。
回到主院，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萧珩脱下带着寒气的大氅，苏晚晴接过挂好，又给他倒了杯热茶。
“宇文玥这一走，京城那边的消息，恐怕不会像以前那么灵通了。”苏晚晴将茶杯递给他，眉宇间有一丝隐忧。
萧珩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的温热。“无妨。我们有我们的路。”
他抿了一口茶，目光沉静，“经过峡谷这一仗，至少这个冬天，北边能安稳一段时间。我们可以抓紧时间，继续积蓄力量。”
他看向苏晚晴，眼神深邃：“无论京城谁坐上那个位置，想要动寒渊州，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牙口够不够硬。”
他的自信感染了苏晚晴。
她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坚毅的侧脸，心中那点不安渐渐沉淀下去。
是啊，与其依赖远在京城的消息，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让任何觊觎者都不敢轻举妄动。
“嗯。”她轻声应道，拿起旁边一件未做完的小儿衣物，继续缝制起来。
针脚细密匀称，一如她此刻渐渐平静下来的心绪。
萧珩也没有再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拿起一本兵书，坐在她对面，就着温暖的灯火静静翻阅。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窗外是北地漫长的寒夜，屋内却是一片风雨飘摇中，难得安稳温馨的小天地。
他们彼此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份历经生死与离别淬炼出的牵挂与信任，已无需言语，便在这静谧的灯火下，静静流淌，温暖着彼此，也支撑着他们继续在这乱世中，携手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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