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平县被初冬腌入味了。
清晨五点半,天还黑得像锅底,寒气已经蹲在小院里等着了。
杨平安推开屋门,一口冷气吸进去,从嗓子眼凉到胃里,整个人彻底清醒。
他伸伸胳膊踢踢腿,关节咔吧作响。
没过多久,正房门也“吱呀”一声。杨大河披着件旧外套出来,父子俩对视一眼,话也不用多说,各自在院子里找好位置,摆开架势。
“嘿——!”“哈——!”
沉沉的呼啸砸破了清晨那层薄薄的寂静。
杨大河打拳像在劈柴,一招一式都带着刀刃破风的利落,那是部队里刻进骨头里的节奏;杨平安的拳却软绵些,像在揉一团看不见的面,讲究个连绵不断。
两代人,两种劲头,在蒙蒙青灰色天光里划拉出不同的影子。呼出的白气一团团腾起来,又散在冷空气里。
“外公!舅舅!”
奶声奶气的喊声扎了进来。安安和军军裹成两个圆滚滚的棉球,从屋里滚出来,小脸上睡意还没洗干净,眼睛倒亮晶晶的。
俩崽子熟练地蹭到大人前头,小短腿一分,马步扎得居然有模有样。
“安安,腰杆子别塌!”杨大河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过去,“军军,屁股再沉点!蹲下去!”
“是!”两声清脆的应答,小身板立刻绷直了。
杨平安看着,心里那点暖和气儿咕嘟咕嘟往外冒。
这俩小东西在姥姥家待了几个月,不光个头蹿了,精气神也像被捶打过的铁块,结实了不少。
天天雷打不动的晨练,愣是练出了点小松树的架势。
这时,东厢房门也痛苦地“哎哟”一声开了。
杨冬梅眯缝着眼蹭出来,头发翘起两撮,看着满院子挥胳膊踢腿的,痛苦地叹了口气:“你们是铁打的吗……我昨儿夜里跟数学题搏斗到子时啊。”
“四姐,动动更清醒。”杨平安收了势,笑,“正好,有圣旨传达。”
晨练终于在半个小时后偃旗息鼓。天边泛起惨淡的鱼肚白。
安安和军军小脸红得像苹果,脑门上一层细汗。杨大河大手一左一右拍在俩小肩膀上:“不赖!赏你们今早多吃半碗粥!”
灶房里,孙氏早就熬好了一锅稠乎乎的小米粥。一家人围坐,热气一烘,骨头缝里的寒气都被赶跑了。
“平安,”杨大河吸溜一大口粥,“今儿厂里有大阵仗?”
“嗯,上午‘卫士-1’项目收官大会,所有数据都得过堂。
下午嘛……”杨平安剥了个鸡蛋,塞进眼巴巴的军军手里,又给安安剥了一个,“省工业厅可能要来人视察。”
孙氏舀粥的勺子顿在半空:“省里?这……”
“娘,是福不是祸。”杨平安宽慰,“大舅信里透过风,省里盯着这事呢。这回,八成是要给名分了。”
杨大河点点头,脸色严肃得像要开会:“是大事。稳着点,该咋样就咋样。”
“爹,明白。”
吃完饭,杨大河换上那身板正的警服——准备去公安局点卯。
三年前还瘫在床上等日子,如今是全局闻名的“铁腿杨”。这变化他自己琢磨都觉得玄乎,最后只能归功于:日子顺了,心气通了,身子骨自然就硬了。
杨冬梅也收拾好书包,准备奔赴县一中的“刑场”。高二了,学习的鞭子抽得越来越急,目标直指省城的大学。
“四姐,”杨平安喊住她,“这两天,劳烦您再给我和顾云轩请个假。”
杨冬梅一听,小脸立刻皱成十八个褶的包子:
“又请假?!你俩从开学到现在,满打满算在学校蹲了有十天吗?我都快成请假专业户了!班主任现在看见我,张嘴就是:‘杨冬梅,是不是又给你弟捎假条?’”
一屋子人没忍住,全笑了。安安和军军虽然听不懂,但看小姨那样子,也跟着咯咯乐。
杨平安尴尬地摸摸鼻子:“这次,这次绝对是最后一回!省厅来人,事关项目生死,我和云轩得护驾啊。”
“哪回不是‘最后一回’?”杨冬梅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行吧行吧,谁让你是我弟呢。
但说好了啊,这事了了,立刻滚回学校啃书本!期末考要是糊了,看娘不念叨你!”
“保证!坚决保证!”杨平安举手投降。
孙氏在一旁看着儿女拌嘴,眼里全是笑。她往杨冬梅书包侧兜塞了两个温热的煮鸡蛋:“好好念你的书,别老操心他。你的事才是顶天的。”
“知道啦娘。”杨冬梅背上书包,又扭头,“那顾云轩那边……”
“他直接去厂。”
送走爹和四姐,杨平安帮着娘收拾碗筷。安安和军军已经自觉地把自己的小碗小勺摆到了灶台边,仰着小脸等夸奖。
“舅舅,”安安眼睛亮亮,“今天还教我们认字不?”
“教。”杨平安弯腰,手指轻轻戳戳他的小脸,“晚上回来检查作业。昨天的字要是没忘,就教新的。”
“军军也没忘!”军军赶紧举手,“‘人、口、手’,军军都会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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