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只要不出船,父亲就会把陈渡带进偏厦。有时是辨认不同的草药,学习如何配制清洗和防腐的汤剂;有时是练习捆绑的技巧,如何用最省力、最稳妥的方式,将不同状况的遗体安全地搬运上岸;更多的是枯燥的基本功——雕刻、打磨、缝合。
这些练习沉默而重复,常常一练就是整个下午。偏厦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口投下的一柱阳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和父子二人专注的身影。时光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只有刀刮砂纸的“沙沙”声,和针线穿过布料的“窸窣”声,交织成一曲奇特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安魂曲。
陈渡不再去刻意关注码头上那些异样的目光,也无暇再去多想乱葬岗上的那个孩子。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父亲灌输的这些繁复而精细的技能占据。他的指尖磨出了薄茧,对草药的气味越来越熟悉,甚至夜里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针脚的走向和蜡块的轮廓。
他隐隐感觉到,父亲正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将他快速推向那个名为“渡亡人”的世界。这个世界,与外面那个充满烟火气、同时又带着排斥眼光的世界,截然不同。它冰冷、肃穆,却又因着父亲那双稳定的手和近乎偏执的认真,而呈现出一种奇异庄严的美感。
这天练习结束,走出偏厦时,夕阳已将运河染成了暖金色。陈渡活动着有些酸麻的手指,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昏暗的偏厦,里面存放着那些冰冷的工具和未完成的蜡像。
那里是死亡的课堂,父亲是唯一的先生。而他,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正在这无声的课堂里,学习着如何与死亡共处,如何在那最终的无常面前,为生命保留最后一丝体温和体面。
他不知道这条路会将引向何方,但他知道,自霜降那日起,他已经踏上了这条船,再也无法回头。河水在前方流淌,沉默而悠长,如同父亲无言的教诲,也如同他正在展开的、未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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