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像一把冰冷的剪刀，悍然剪碎了桃源村雨夜的喧嚣与混乱。红蓝光芒旋转着，将许家小院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命运诡谲不定的脸。
几名身穿制服的民警冲进院子，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绷紧了神经。倒地不起、生死不知的壮汉，满脸是血、惊魂未定的赵天龙及其同伙，瘫软在地哭泣的妇女，以及那个呆立在场中、浑身湿透、眼神空洞的年轻人——许涛。
“不许动！都靠边！”为首的警官厉声喝道，迅速控制现场。
赵天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指着许涛尖声叫道：“王所长！是他！是许涛这小子发疯杀人！我们都看见了！他把我兄弟打死了！”
王所长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向仿佛失了魂的许涛，沉声命令：“叫救护车！控制嫌疑人！”
两名民警上前，动作利落地将许涛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咔嚓”一声，冰冷、坚硬的触感从手腕传来——那是一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手铐。
这声音，像是一道惊雷，终于将许涛从麻木中震醒。他猛地挣扎起来，嘶哑地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先动手！他们要抓我妹妹——！”
“有什么话回所里再说！”民警不容置疑地将他往外推搡。
“爸！妈！小晴！”许涛扭过头，绝望地看向家人。父亲许建国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佝偻着身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母亲哭喊着要扑上来，被邻居死死拉住。妹妹许晴瘫在泥水里，脸色惨白如纸，只会无助地流泪。
警车在雨中颠簸前行，许涛坐在后排，夹在两个民警中间。手腕被铐住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但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车窗外的世界模糊不清，熟悉的村庄、田野飞速倒退，仿佛他正在被快速剥离出过去十九年的人生。
镇派出所里，灯光惨白刺眼。审讯室的墙壁冰冷坚硬，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许涛坐在特制的椅子上，大脑一片混乱。愤怒、恐惧、后悔、茫然……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
“姓名？”
“许涛。”
“年龄？”
“十九。”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我……我打人了。”
“为什么打人？详细经过说一遍！”
许涛语无伦次地叙述着，从赵天龙逼债，到言语侮辱妹妹，再到强行搜家，双方扭打……他说得急切，试图证明自己的无辜，证明自己是迫不得已。
做笔录的民警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但记录的动作并未停下。王所长偶尔插问几句，语气平淡，却句句关键。
“你说他要去抓你妹妹，有谁可以证明？”
“你使用的凶器是什么？从哪里拿的？”
“你击打对方时，目标是哪个部位？用了多大力气？”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锤子，敲打着许涛脆弱的神经。他发现，自己的叙述在对方冷静的职业性询问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正当防卫？听起来更像是一时冲动下的故意伤害。
审讯中途，门被推开，一个民警走进来，在王所长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所长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瞥了许涛一眼，那眼神让许涛的心直接坠入了冰窟。
他隐约听到了“抢救无效”、“确认死亡”之类的词语。
那个人……真的死了。
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没想杀人！那一刻，他只是想保护妹妹，保护这个家！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仿佛能看到父母绝望的眼神，听到妹妹无助的哭泣，还有村里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他这辈子，完了。
接下来的程序，许涛如同行尸走肉般配合。拍照、按指纹、采集DNA……每一个步骤都在提醒他，他不再是一个普通村民，而是一个“犯罪嫌疑人”，一个“杀人犯”。
天亮时分，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许涛被押上警车，送往县看守所。沿途，他开始看到一些早起的村民，他们对着警车指指点点，目光中有好奇，有震惊，或许还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待“异类”的疏离。
他被正式刑事拘留了。看守所的铁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这里的气氛比派出所更加压抑，穿着统一号服的人眼神麻木或凶戾。他被剥去自己的衣物，换上灰色的囚服，编号是“1073”。这个名字，将暂时取代“许涛”，成为他在这里的身份。
提审，一次接着一次。检察官的出现，意味着案件进入了更严重的阶段。对方家属（赵天龙一方）坚决要求严惩，拒绝任何调解。而律师，那个由法律援助指派的、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律师，虽然尽力在为他的“过失”和“激愤情节”辩护，但眉宇间也带着凝重。
开庭的日子到了。
县人民法院的刑事审判庭，庄严肃穆，国徽高悬。许涛戴着戒具，被法警押上被告席。他看到了坐在旁听席上的父母，他们仿佛一夜白头，母亲用手帕死死捂着嘴，眼泪却不停地流。妹妹没有来，他不敢想她此刻的状态。赵天龙和他的家人坐在另一边，眼神冰冷，充满了恨意。
公诉人宣读起诉书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被告人许涛，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一人死亡，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情节恶劣，后果严重……”
那些法律条文像一把把刀子，凌迟着他最后的希望。
辩护律师据理力争，强调事件的起因、被害方的过错、被告人的悔罪态度……
法官面无表情地听着。
最终，法槌敲下。
审判长肃穆的声音宣判：“被告人许涛，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五年！
这两个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许涛年轻的脊梁上。旁听席上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父亲压抑的呜咽。
他茫然地抬起头，透过法庭高高的窗户，看到外面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
五年，整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最好的青春年华，将在高墙铁窗内度过。等他出来时，外面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法警上前，准备将他带离法庭。在转身的刹那，他看到赵天龙嘴角那一闪而逝的、近乎残忍的冷笑。
许涛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
未来，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等待他的监狱，又会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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