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旨意，既回应了追责的呼声，表明了整顿吏治的决心，又将调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避免了在救灾关键时刻引发朝局剧烈震荡。展现了他作为政治家的老辣与平衡。
退朝之后，苻坚独留尚书仆射郭质议事。
“郭卿，依你之见，此番调查，会查到何种地步？”苻坚揉着眉心，难掩疲惫。
郭质沉吟道：“陛下，河工之弊，积重难返，牵涉必广。恐……会触及一些世家乃至宗室利益。”
苻坚冷哼一声：“朕知道。黄河沿岸，多少田庄宅邸，多少利益输送？平日他们吸食民脂民膏，天灾来临，便是血淋淋的人命！此次决口，若无一干蠹虫尸位素餐，何至于此！”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现在还不是彻底清算的时候。帝国的稳定，需要他们，至少表面上的稳定需要。”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那片被标记为灾区的广袤区域：“眼下最难的是后续。数十万灾民，这个冬天如何渡过？水退之后，家园如何重建？土地被泥沙覆盖，能否复耕？若处理不当，流民四起，盗匪丛生，内忧一起，外患必至！”
郭质面色凝重：“陛下所虑极是。赈济只能救一时，长远之计，在于以工代赈，组织灾民清理淤泥、修复道路水利，乃至参与新的堤坝建设，使其得以谋生，同时亦可尽快恢复地方元气。只是……这需要海量的钱粮支撑。”
“钱粮……”苻坚喃喃道，目光投向殿外，“看来，是时候让那些平日里富可敌国的世家勋贵们，再出一次血了。”
他的思绪飘得更远。经此大灾，他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一个帝国的强大，不能仅仅依赖于军事和权术，更依赖于一套高效廉洁的官僚体系，依赖于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依赖于藏富于民、根基深厚的国力。格物院、新学、惠民医馆……这些看似“不急之务”，在灾难来临时，或许就能多挽救几条生命，多保留一分元气。
灾区，黄昏。
在一处安置点的边缘，几个格物院的年轻吏员，正指导着一些灾民孩童，利用废弃的竹筒和麻线，制作简易的“传声筒”。孩子们暂时忘记了饥饿与恐惧，好奇地玩着，发出久违的、微弱的笑声。
另一边，几名来自洛阳惠民医馆的医师，不顾疲惫，正在灯下整理今日的诊疗记录，讨论着几种腹泻方剂的疗效对比，试图找出最适合当下情况的配方。
太子苻宏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脚下这片庞大而混乱的营地，望着远处依旧望不到边的浑国。夕阳的余晖给这一切镀上了一层凄凉的金色。他看到了混乱、悲伤、贪婪与不公，但也看到了秩序在艰难维持，看到了医者仁心，看到了格物小技带来的细微改善，看到了兵士们坚守岗位，看到了大多数灾民眼中，对朝廷依旧存有的那一丝期盼。
他想起离开洛阳时，父皇对他说的最后一番话：“此去非为建功，而为守心。见世间至悲至痛，方知肩上责任之重。望你归来时，眼中仍有光，心中更有力。”
苻宏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泥腥与药味的空气，此刻仿佛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他知道，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他必须走下去，和他的父皇，和这个历经磨难却依旧在挣扎求存的帝国一起。
洪水的痕迹或许需要数年才能消退，但人心深处的微光，只要不灭，便能汇聚成重建家园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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