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惊得陈母手一抖,刚抓牢的希望,瞬间就要从指缝里溜走。
她下意识地将药包往怀里紧了紧,仿佛那不是草药,而是她女儿的命。
院门外,一个粗野的嗓门像砸石头一样吼了过来:“老陈家有人吗!欠条到期了,今天不还钱,就拿麦子抵!”
话音未落,两个穿着灰扑扑褂子的陌生男人已经堵在了门口。
他们个子不高,但身板敦实,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好招惹的戾气,肩上还扛着瘪瘪的麻袋,显然是做好了装东西的准备。
领头的是个方脸,眼角耷拉着,从上衣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被汗浸得泛黄的借据,在陈景明母子面前一抖。
“看清楚了!”
陈景明的目光被那张纸牢牢吸住。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兹借到人民币叁佰元整,月息三十”,落款处没有签名,只有一个刺眼的红色指印。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去年秋收后,父亲为了凑妹妹小凤去县医院的住院费,背着母亲借下的高利贷。
当时那人说得好听,江湖救急,利息好商量。
可这“好商量”的利息,滚了几个月,本金加利息赫然变成了四百八十块。
一分不差,恰好将他们刚刚到手的救命钱吞噬殆尽。
陈母的身体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
前一刻还闪烁着光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她缓缓地蹲在了门槛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缝,声音细若蚊蝇,带着破碎的颤音:“大哥,再宽限几天……求求你们了,等麦子收了,我们卖了粮,第一个就还你们……”
“等?”方脸男人冷笑一声,将借据在手心拍得啪啪作响,“等麦子割了,谁知道你卖给谁?到时候你两手一摊说没钱,我们找谁要去?今天要么拿钱,要么我们自己动手拉麦子。你自己选!”
他说的“拉麦子”,不是等麦子熟了再收割,而是现在就直接把青麦苗割走当饲料抵债。
那样一来,陈家这一年的收成就彻底完了。
这番争吵惊动了左邻右舍,也把刚从家里溜出来的王强给引了过来。
王强一见这阵仗,血气上涌,一个箭步冲上前,劈手就要抢那张借据:“我看看!什么借条这么黑心!”
方脸男人早有防备,手腕一翻,另一只手顺势猛地一推。
王强哪是成年人的对手,被推得一个趔趄,一屁股摔在地上,手肘在石子地上擦出一条血痕。
“小兔崽子,滚一边去!”
王强疼得龇牙咧嘴,但他没有哭,而是撑着地爬起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两个男人,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你们比周德海那个老王八还黑!他吃肉好歹还吐点骨头渣,你们是连渣都不想给人剩!”
这声怒吼,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池塘。
院子外,渐渐围拢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交头接耳,脸上神色复杂,有同情,有愤怒,但更多的是畏惧。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陈景明看懂了他们眼中的神情。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谁家没个青黄不接的时候?
谁没跟这些放贷的人打过交道?
他们是拴在每个人脖子上的一根无形的绳索,今天勒紧了陈家,明天就可能勒紧自己家。
沉默,是唯一的自保。
最终,在两个男人凶神恶煞的逼视下,陈母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还带着体温的信封。
她没有打开,而是整个递了过去。
“这里……是五百块。”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多的二十块,就当……就当是给两位大哥的茶水钱。”
方脸男人一把抓过信封,抽出里面的钱,一张一张地点了两次,确认无误后,才把那张要命的借据随手扔在地上,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冷笑。
“算你识相。”
他转身,冲着围观的人群扬了扬手里的钞票,像是在炫耀战利品:“都看好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总想着赖账!”
说完,两人扛着空麻袋,大摇大摆地走了。
引擎声再次响起,然后远去。
陈母还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风干的石像。
那几个她跑了十几里路、寄托了全部希望的药包,散落在她脚边,其中一个破了角,褐色的药粉混进了尘土里。
胜利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三天。
那个夜晚,格外漫长。
陈景明蜷缩在冰冷的灶台边,借着灶膛里忽明忽暗的余火,翻看着一本藏在屋梁夹缝里的旧账本。
那是父亲的账本。
一个不识字的人,用他自己才懂的符号和画圈的方式,记录着这个家的一笔笔亏空。
不止那三百块的高利贷。
信用社的二百块春耕贷款已经逾期三个月,罚息一天天在涨;种子站赊的三十斤玉米种还没结账;甚至去年夏天修屋顶,请人帮忙的二十块工钱,也只给了十块,剩下十块打了个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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