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这些东西,像一个将军在检阅自己可怜的兵马。
然后,他对自己说:我要让所有人看到,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赢。
第二天清晨,他带着红肿的眼睛找到了李娟和王强。
当李娟听完整件事后,她那双总是闪着清亮光芒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冷意。
她盯着桌上那些奖状,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光我们自己知道你不是赔钱货没用,得让全村人都知道。”她一字一顿地说,“不如,我们办一场‘个人展览’,把你的成绩,你的奖状,全都晒出来。让全村人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光宗耀祖’!”
王强一听,当场就从土坡上蹦了起来,一拍大腿:“对!这个主意好!就在村东头的祠堂门口办!那里人来人往,谁都能看见!咱们再扯个横幅,写上‘祝贺陈景明同学荣获全乡第二名’!到时候再放一挂鞭炮!气死周德海那个老王八蛋!”
说干就干。
三人连夜行动,找来几块破木板,用面粉熬了浆糊,把一张张奖状和剪报整整齐齐地贴上去。
陈景明特意把那本水浒卡册子翻开,将那张来之不易的“天魁星”宋江和“天雄星”林冲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那是他们最初的梦想起点。
展览那天,天刚蒙蒙亮。
陈景明和王强就在祠堂门口支起了木架。
晨雾还没散尽,已经有早起下地的村民围了过来。
“哟,这是狗剩的奖状?这么多啊!”
“可不是嘛,听说这次考了全乡第二,拿了五百块奖金呢!”
赞叹声中,也夹杂着一些酸溜溜的冷言冷语:“读书读再多有啥用,将来还不是出去打工的命?”“啧啧,这么张扬,小心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陈景明站在展板前,面无表情,任由那些议论像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
正午时分,太阳升到了头顶。
周德海背着手,像个领导视察一样,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他扫了一眼那些奖状,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哟,狗剩出息了啊,都搞上个人崇拜了?年纪轻轻的,可得记住,骄傲使人落后嘛。”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
陈景明没有回避,他抬起头,直视着周德海的眼睛,那双曾经怯懦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周叔,”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骄傲不骄傲,不劳您费心。我就是想问问您,您儿子周小宝,上次期中考试,语文考了二十三分,您知道吗?”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周德海的脸色瞬间变了。
陈景明没有停下,他继续用那种平静到冷酷的语调说道:“但他提前知道了作文题,《我的理想》。周叔,您是村会计,比我懂得多。您觉得,这种靠作弊换来的第一,到底值几个钱?”
“你……你血口喷人!”周德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陈景明的手都开始发抖。
人群彻底哗然,议论声像潮水般炸开。
就在周德海准备发作的瞬间,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他没有血口喷人。”
众人回头,只见刘老师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脸色严肃,手里拿着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
“乡里已经成立了调查组,由我担任组员之一,从今天开始,彻查本次期中考试泄题舞弊事件。相关人员,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他看向站在展板前的陈景明,不易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点头,像一道赦令。
周德海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煞白,在村民们鄙夷和恍然大悟的目光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狼狈地挤出人群,落荒而逃。
陈景明静静地站在那里,感觉胸口那片虚影中,一行字迹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那行【规则的缝隙里爬行者】的字样渐渐淡去,一行崭新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字迹浮现出来,稳稳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正在改写的剧本】。
傍晚,母亲默默地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面条上面,卧着一个金黄滚圆的荷包蛋——陈景明记忆里,这是母亲第一次舍得给自己买一个鸡蛋吃。
她把碗放在桌上,没看儿子,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娃,娘信你。”
陈景明低头,大口地吃着面,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进汤里,咸的,却也是甜的。
他知道,这场关于尊严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但至少在今晚,在这个昏暗的、终于有了一点尊严的家里,他们赢了。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照进院子,映在墙上那张泛黄的全家福上。
越过低矮的屋顶,掠过一望无际的、收割后露出坚硬土地的麦田,远处蜿蜒的铁轨上,一列绿皮火车再次拉响了悠长的汽笛,向着未知的远方驶去。
麦秆在秋风里发出细碎的声响,似乎在预告着什么。
村里的大喇叭沉寂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响起时,将会播放什么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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