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的孩子再次聚集,这一次,他们不再只挤在打谷场,而是分成了三拨,在祠堂前、操场上、打谷场边,同时仰起头,等待着同一个奇迹。
没有巨大的白布,只有几台从各家借来的、屏幕不超过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像祭坛上的圣物,被摆放在最高处。
当陈景明在猪圈改造的“控制室”里,亲手按下那台军用收音机连接的播放键时,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烫。
电流通过崭新的线路,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下一秒,熟悉的《好汉歌》旋律,从三个方向同时炸响!
“大河向东流哇——”
人群瞬间爆发出比上次更雷鸣般的欢呼。
这一次,欢呼声里没有了偷偷摸摸的压抑,全是理直气壮的狂喜。
画面依旧模糊,雪花点时而密集时而稀疏,但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洪亮,仿佛就在耳边。
李富贵远远地站在村道上,背着手,脸色阴沉地望着打谷场方向鼎沸的人声,却终究没敢靠近。
他明白,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三个孩子的“恶作剧”,而是一场由全村孩子共同参与的“庆典”。
在这里,没有高不可攀的门槛,没有一扇需要仰望的窗户,没有谁是特权的中心。
只有飞舞在孩子们发梢的萤火虫,和那首唱给所有人的英雄赞歌。
当片尾字幕滚动时,陈景明靠在冰凉的土墙上,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灼热。
他闭上眼,那行熟悉的虚拟文字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人设词条:拒绝招安的人】
这一次,它不再是灰暗的,也不再闪烁不定。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烙铁烫上去的,轮廓分明,带着灼人的温度,稳稳地刻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然而,少年们用汗水和智慧赢来的胜利,终究没能跑赢死神。
几天后,在一个闷雷滚滚的午后,一直昏睡的小凤在梦中轻轻唤了一声“哥”,就再也没有醒来。
她的呼吸那么轻,消失得也那么轻,仿佛被窗外吹过麦浪的风悄悄带走了。
下葬那天,陈景明亲手把那盘录着“宋江受招安”的磁带,放进了妹妹贴身的小布包里。
他希望在另一个世界,妹妹能听到故事的结局,能看到卢俊义骑上大马,穿着金甲,永远驰骋在没有病痛的金色麦田里。
母亲抱着一堆空药瓶,目光空洞地坐在门槛上,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一滴泪也没掉。
那之后的几个夜晚,陈景明都独自一人爬上那座架着天线的麦垛。
他望着猪圈里那台漆黑的电视屏幕,耳边反复回响着妹妹最后呓语般的话:“卢俊义骑马穿过麦田……”他知道,那匹承载着英雄回家梦想的马,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这片麦田,和麦田里那些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梦,必须有人守住。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李娟红着眼睛找到了他,手里捏着一张盖着红章的通知。
县教育局发文,推荐她和陈景明,参加市重点初中的选拔考试。
那是一所他们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学校,是通往“外面世界”的第一道窄门。
王强正蹲在打谷场边,用一块粗糙的磨刀石,一下一下地磨着一把镰刀,刀锋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他听完消息,头也没抬,只是闷声说:“你们走吧,考上了就走。这儿,还有我。”
陈景明摇了摇头。
他没有看王强,也没有看李娟,而是望向村子尽头那条延伸向远方的铁轨。
一列绿皮火车正发出沉重的喘息,像一头钢铁巨兽,缓缓驶来。
“不是离开。”他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了悲伤,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们是去学,怎么建一个更大、更亮的信号站。”
城市在等他们。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为了逃离贫瘠,不再是为了被那里的灯火“招安”。
他们要去,是为了带着这片麦田的火种,去点燃更多看不见的、沉寂的夜。
火车的汽笛声像一声悠长的号角,划破了陈家村宁静的黎明。
它是一个召唤,也是一个承诺。
然而,在踏上那条铁轨之前,陈景明知道,他还有一个必须独自完成的告别。
那盘被埋入土里的磁带,带走的是妹妹的梦,而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份梦的源头,那份英雄末路的悲凉。
他必须再听一次,不是为了怀念,而是为了铭记,为了将那份不甘与决绝,彻底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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