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命运,就像三条并行的铁轨,在这片无垠的麦田尽头,即将各自转向,延伸向再无交集的远方。
傍晚,陈景明独自一人爬上了村口那棵老槐树。
他熟练地伸手进那个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的树洞,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里面是一张水浒卡,半张“玉麒麟卢俊义”。
这是妹妹小凤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摩挲着卡片磨损的边缘,想起妹妹躺在病床上,虚弱地指着卡片对他说:“哥,你看,卢俊义骑着马,穿过金色的麦田,多威风。”
他把卡片举到眼前,对着漫天晚霞,轻轻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一滴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他用血,在卡片背面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
“三十年后,一起看麦浪。”
血迹混着傍晚的潮气,在粗糙的卡纸上微微晕开。
这一刻,他胸前那行只有他能看见的虚幻文字——【守夜人】,不再闪烁跳动,而是瞬间凝固,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像一座刚刚落成的石碑,深深地烙进了他的骨血里。
夜色渐深,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来临。
三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打谷场的废墟。
这里是他们“梁山堂”最初的起点。
李娟再次撕下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借着远处透来的微光,用尽力气写下他们的誓词:“不因贫富改志,不为出路忘根。纵隔山海,心归麦田。”
王强一言不发,从裤兜里拔出那把削铅笔用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进他从家里带来的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里。
缸里,盛着刚刚从天上落下的第一捧雨水。
“我王强,从今天起,不是谁的儿子,是我自己的兄弟!”
他仰起头,将那混着血与雨水的“酒”一饮而尽,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灼亮的光。
陈景明与李娟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接过缸子,任凭更多的雨水落入其中,也捧起来,一饮而尽。
那味道,是铁锈、泥土和决绝的混合体。
就在三人并肩跪下,面向那片在黑暗中翻滚的麦田时——
“轰隆!”
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响,惨白的闪电如巨斧般劈下,不偏不倚地击中了远处那根高耸的电线杆!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夜空。
暴雨,倾盆而下。
那一瞬间,陈景明的视野骤然扭曲。
无数他曾经“看”到的标签——“小镇做题家”、“互联网民工”、“房奴”、“深漂沪漂”——像决堤的黑潮,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汇聚成一条奔腾不息的命运长河。
其中,三条支流格外清晰,刺痛了他的双眼。
一条流向了城市的阴影,标签是【逃不出去的人】。
一条漂向了霓虹的森林,标签是【回不来的人】。
最后一条,则深深扎根于脚下的麦浪深处,标签是【忘不了的人】。
他猛地睁开眼,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手里那张写着誓词的纸,早已被淋得湿透,字迹模糊不清。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刻进了骨头里,再也冲不掉了。
风雨中,老槐树剧烈地摇曳着。
在它粗糙的树皮背面,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把小刀正在黑暗中,将三个稚嫩的名字,一点一点地凿进树的年轮里。
那是他们,尚未写完的未来。
夜深了,王强回到自己那个漏雨的小偏房,点上一截蜡烛。
他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地嘶吼。
他只是摊开一张新的作业纸,用一支红色的蜡笔,在纸上专注地描摹着什么。
烛光下,那是一个比之前更复杂、更坚固的“梁山堂”的新设计图。
蜡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是这雨夜里唯一的声响。
直到院子里,响起了一个踉踉跄跄的、带着酒气的沉重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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